梁五道:“娘娘身为国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还能有什么事有求于在下?”
优施道:“什么事晚会儿再说,请您先把这银子收起来。”
梁五道:“你不说什么事,这礼在下万不会收的。”
优施叹道:“那好,我说。”遂将骊姬之谋简要地讲了一遍。
梁五沉吟片刻道:“此事,必得东关五为助方可。”
优施道:“东关五大夫那里,娘娘亦有馈,如大夫也。”
梁五这才将白银收了下来,偕优施同诣东关五之门。东关五置酒相款,三人一边饮酒一边商议,至深夜方散。
次日早朝,梁五前行三步,出班奏道:“曲沃乃我大晋始封之地,先君宗庙之所在也。蒲和屈,地近戎狄,边疆之要地也。此三邑者,不可无人以主之。宗邑无主,则民无畏威之心;边疆无主,则戎狄有窥伺之意。若使太子主曲沃,重耳、夷吾分主蒲、屈,主公居中制驭,此磐石之安矣。”
晋献公道:“卿此本不错,世子出外可乎?”
东关五亦前行三步,抱拳说道:“世子,君之贰也。曲沃,国之贰也。非世子孰可居之?”
晋献公道:“让世子出居曲沃倒还可以。蒲、屈乃荒野不毛之地,如何守之?”
东关五抢先回道:“不城则为荒野,城之即为都邑。一朝而增二都,内可屏蔽封内,外可开拓疆域,晋自此益大矣!”
晋献公轻轻颔首道:“爱卿言之有理。”当即传旨两道,第一道,命申生居曲沃,以主宗邑,太傅杜原款从行。使重耳居蒲,夷吾居屈,以主边疆,狐毛从重耳于蒲,吕饴甥从夷吾于屈。吕饴甥者,夷吾之师也。第二道,命大夫赵夙监建曲沃,命士监建蒲、屈二城。
赵夙受命之后,翌日便奔赴曲沃,在旧城之外,又筑新城,且那新城墙比原城墙高、广各一倍。
士则不然,晃悠了七八天才来到蒲地,胡乱地圈了一块地,胡乱地筑了一圈城墙。屈地亦如是。里克前来巡边,见之,讥笑士道:“大人不是在筑城,大人是在做豆腐渣呢!”
士笑道:“豆腐渣好啊!数年之后,此为仇敌,弟也算是为国尽一份微薄之力。”说毕,咏诗一首。
狐裘尨茸,一国三公,吾谁适从?
里克求问其意,士道:“狐裘,贵者之服。尨茸,乱貌。一国三公,贵者多多,嫡庶长幼不分,不乱才怪。”
里克默记在心。
晋国原为侯国,按周朝之制,只能建立一军。晋献公做了十六年国君之后,周王室日渐衰落,一些国家便乘机扩充军队,甚而僭越称王。晋献公眼热了,称王他不敢,扩编军队总不至于掉脑袋吧。于是,又建一军,称作下军,由申生将之。原来的一军,则称作上军,晋献公自己将之。
军队由一变二,自此,晋国进入了中上等国家行列。军事上强大了,野心也就跟着来了。晋献公准备向邻国动刀了,首当其冲的是狄、霍、魏三国。按照他的本意他要亲自率军出征。骊姬不干,哭天抹泪地说道:“您已年过半百,不比当年,何必亲冒矢石呢?况且,您已立申生为世子,不让他趁着年轻多建立些功业,日后怎么服众?”
晋献公仔细一想,觉着骊姬言之有理,遂打消了亲征的念头,改遣申生率领大夫赵夙、毕万前往。骊姬心中暗笑,申生啊申生,你娃子打错了算盘,那狄人、霍人素来强悍,魏人善守,你这一次必败无疑。只要你娃子打了败仗,这世子的宝座你就别想坐了!
谁知,那申生不大说话,也没有过人的武艺,短短半年,竟然连灭三国。把个晋献公喜得合不拢嘴,放出话来要厚赏申生。申生推辞道:“儿臣能灭三国,一来仰仗君父威德,二来全靠赵、毕二卿之力,君父要赏,就赏赵夙和毕万吧。”
晋献公采纳了申生之言,以狄赐赵夙、以魏赐毕万为采邑。
国人见申生这么能干,又不贪功,对他愈发敬服。
骊姬弄巧成拙,悔得要死。优施就像她肚中的蛔虫,寻机劝道:“姐姐,莫不是在为申生取代主公征战之事而生悔?”
骊姬道:“正是。”
优施道:“姐姐不必担忧,以小弟观之,申生虽说贤而有功,但在主公眼里,远远不如小公子奚齐可爱。弟有一计,可除去申生。”
骊姬道:“请讲。”
优施道:“弟观申生之为人,慈仁而精洁。精洁则耻于自污,慈仁则惮于贼人。耻于自污,则愤不能忍;惮于贼人,其自贼易也。然主公虽说不大宠爱申生,却深知他的为人,谤以异谋必不信。姐姐必以夜半泣而诉主公,佯誉申生,实则诬之,不愁主公不废申生。”
骊姬照着优施右脸颊上啪地吻了一口:“你真是个人精,姐姐依你。”
是日夜,骊姬侍寝,鼓打三更之时,她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晋献公被她哭醒,惊问其故:“卿这是怎么了?”
晋献公再三问之,骊姬终不肯言,并以哭声回之。
晋献公坐直身子道:“卿到底因何而哭?再不肯言,寡人这就换地方睡去。”
“别,您别走!妾说,妾这就说。”她慌忙拽住晋献公胳膊,“妾虽言之,君必不信也。妾所以泣者,恐妾不能久侍君为欢耳!”
晋献公惊问道:“为甚?”
骊姬收泪而对曰:“妾闻申生之为人,外仁而内忍。其在曲沃,常加惠于民,民乐为之死。”
她偷偷瞥了一眼晋献公,见他听得很专注,继续说道:“申生每与人言,总是说‘君惑于妾,必乱国’。举朝皆闻之,独主公不闻。他日,申生若以靖国之故,杀进绛城,必当祸及主公。主公莫若杀了臣妾,以谢申生,可塞其谋。勿以臣妾乱了百姓。”
晋献公轻轻摇了摇头:“卿之言有点危言耸听的味道。”
骊姬道:“臣妾并非危言耸听,少则一年,多则三年,申生谋反无疑,不信咱走着瞧。”
晋献公道:“申生仁心宽厚,既能仁心于民,岂能不仁心于父乎?”
骊姬道:“臣妾亦疑之。然妾闻外人之言曰:匹夫为仁,与在上不同。匹夫以爱亲为仁,在上者以利国为仁。苟利于国,何亲之有?先周公周公:周公旦,武王之弟。诛杀管、蔡管、蔡:管是管叔鲜,蔡是蔡叔度,二人和周公旦、周武王是亲兄弟。周武王死后,管叔鲜和蔡叔度与殷纣王之子武庚勾结,反叛朝廷,周公旦率兵讨之,杀掉了管叔鲜,将蔡叔度流放。便是明证也。”
晋献公沉吟有顷道:“申生好洁,难道不怕落下恶名吗?”
骊姬道:“昔周幽王不杀宜臼宜臼:周幽王之世子。,放之于申,申侯召犬戎,杀幽王于骊山之下,立宜臼为君,是为平王,为东周始祖。直到今日,人人都说幽王不好,有谁以不洁之名,加之平王者哉?”
晋献公沉默良久方道:“如卿之言,寡人该当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