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献公轻叹一声,怏怏地拿起了筷子,可不管啥菜,到了口中无滋无味。也许是无酒的缘故,宦者察言观色,没等他开口,便将酒摆到了案上。
酒还是平时所喜爱的那种酒,喝到口中柔甜软香,可今日,只觉得它辣,辣中带苦。
晋献公把酒樽猛地往案上一蹾:“这是他娘的什么酒!”
宦者知道他为什么发火,赔着小心道:“主公,要不要奴才去请一请骊姬娘娘?”
晋献公不吱声。
不吱声便是默认了。
宦者去了一盏茶工夫,方将骊姬请了出来,只见她蓬头散发,两只凤眼又红又肿。晋献公站起来,万般心疼地说道:“看把眼哭的,就是不立夫人,你还是寡人的心肝宝贝。”
骊姬嗷的一声哭道:“这不一样。”
晋献公道:“怎么个不一样?”
骊姬抽抽泣泣地回道:“夫人是内宫之主,臣妾不做夫人,如何管理内宫?”
晋献公笑道:“这你就多虑了,寡人要你管理内宫,谁敢不听?”
骊姬回道:“就是她们肯听,也是名实不符?没有夫人的名分,却去做夫人之事,臣妾每每想起,就像做了亏心事一般,腰不直,胆不壮。况且,您已亲口许了臣妾,等臣妾从骊戎归来,便封臣妾为夫人,这事传得沸沸扬扬,您若不立臣妾,让臣妾这脸往哪里搁呀?”
晋献公轻轻颔首说道:“这倒也是!不过,寡人为立汝之事,已经让太卜郭偃占过卜了,其繇对汝不利,寡人为之奈何?”
骊姬道:“那是郭偃从中做了手脚。”
晋献公一脸不解道:“他为什么要做手脚?”
骊姬道:“他的父亲曾奉命征讨骊戎,为臣妾之父所败,为此丢了将军,因此迁恨于臣妾。”
晋献公点了点头道:“不是爱妃提醒,这事寡人差点儿忘了。”
骊姬趁热打铁道:“立不立夫人之事,固然需要占卜,但不是唯一,也可以占卦占卦:也叫占筮。龟为卜,策为筮。。占卜是太卜的专长,占卦是太史的专长……”
晋献公道:“寡人知道了,寡人明日便召太史苏进宫。这一下汝该满意了吧?来来来,快陪寡人用膳。”
骊姬一脸灿烂地说道:“谢主公!”
是日晚饭后,优施奉骊姬之命,携黄金五十两,前去探望太史苏。恰逢太史苏去友人家中饮酒未归,便将黄金留下,屁颠屁颠地回来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史苏正在用餐,有圣旨相召,要他进宫,为骊姬占卦。
太史苏忙丢下饭碗,带着黄金和蓍草,骑马进宫。
蓍草是用来占卦的,黄金则是归还骊姬的。
骊姬向太史苏贿金之事,不知怎的传到了晋献公耳中。他不仅不责怪骊姬,反觉着骊姬精明,这一次稳操胜券。
既然稳操胜券,何不把郭偃也召进宫来,堵一堵他的嘴。故而又传一旨,召郭偃进宫。
太史苏进得宫来,当着晋献公和郭偃的面,先是净手,继之焚香,继之占卦,脸上渐露喜色。
晋献公的心不由得猛跳了两下:“什么卦?”
“观卦之六二。”
“爻爻:组成八卦中每一个卦的长短横道,如“-”“--”。辞怎么说?”
太史苏回曰:“爻辞曰:‘阙观利女贞。’”
晋献公一脸欢喜道:“好!居内观外,女子之正。吉孰大焉!”
郭偃慌了,忙争辩道:“就是大吉,也不能从筮!”
晋献公眉头微皱道:“为何?”
郭偃道:“开天辟地以来,先有象,后有数。龟,象也。筮,数也。从筮不如从龟。”
晋献公正要反驳郭偃,太史苏抢先一步。他哈哈一笑说道:“郭太卜,您错了,在下之卦和您的卜并不矛盾。”
郭偃转忧为喜道:“请太史明示!”
太史苏道:“礼无二嫡,诸侯不再娶,所谓观也。继称夫人,何以为正?不正,何利之有?以《易》《易》:《易经》《周易》,由卦、爻两种符号和卦辞(说明卦的)、爻辞(说明爻的)两种文字构成,都是为占卦用的。言之,立夫人不吉。”
郭偃频频点头,一脸赞许之色。
晋献公铁青着脸一言不发,太史苏和郭偃悄然退下。
前行不过百余步,太史苏说道:“请郭太卜先行一步,在下尚有一事要办。”说毕,拍了拍腰中的黄金。
黄金倒是送回去了,为此却换了优施三拳两脚。反回身来找晋献公告状,晋献公拒之不见。
晋献公也有苦衷,骊姬乃自己的宠妃,亦曾亲口许诺于她,等她从骊戎凯旋,便立她为夫人。谁知,上天偏偏和寡人作对,占卜不利,占卦也不利。这让寡人怎么面对骊姬?
他怏怏地来到寝宫,未进门,便听到一片惊呼之声。
“快来人呀,骊姬娘娘上吊了!”
晋献公飞步来到益香阁,那是骊姬的卧室,果见她吊在梁上,忙上前将她托起,大声叫道:“还不快将绫带割断!”
直到此时,宫女小莹方才醒过神来,拔出晋献公佩剑,将骊姬头顶上方的绫带割断。
晋献公将骊姬抱到榻上,平放在那里,正要遣人去召御医,御医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
经过一番抢救,骊姬慢悠悠地醒转过来。见晋献公站在身边,嚎的一声大哭起来:“您不该救臣妾,您不该救臣妾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