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噩夢了?趙黎皺起眉,端詳了江酒臣一會兒,總覺得有哪裡不對,他試探地輕輕拍了拍江酒臣,這人毫無反應,他剛要再次伸手,那人卻不知道中了什麼癔症,詐屍似的突然睜開了眼睛,身體也猛地坐直了。
趙黎被他嚇了一跳,江酒臣的瞳仁此時竟然是猩紅色的,好似電影特效里的妖瞳,趙黎又是一愣,一眨眼的功夫,江酒臣已經恢復了常態。
眼花嗎?
趙黎剛要說話,江酒臣說:「不要趁我睡著的時候對我上下其手。」
這句話的風格是很江酒臣,可那神態卻與往日截然不同,語氣也平淡得近乎冷漠。
趙黎又是一愣,反應過來的時候江酒臣已經下了車,他伸手撈了一把,手指從江酒臣的衣角掠過,旋即車門「砰」的響了一聲。
趙黎不由得有些惱,心想這人不知是怎麼了,拿我撒什麼邪火?
他隔著車窗扭頭去看江酒臣,那人走出幾步,明明吊兒郎當的姿態,卻凌厲得像是一把劍一樣。趙黎突然覺得很是陌生,好像自己從來都沒有認識過江酒臣。快走出趙黎的視線的時候江酒臣回過頭來,彎著眼角,兩指在唇邊比了一下,給了趙黎一個飛吻。
那笑燦爛是燦爛,叫人看著卻是十分勉強。趙黎猶豫了不到兩秒,立刻打開車門追了過去,一把擒住江酒臣的手腕,說:「你要幹什麼去?」
江酒臣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低落的情緒幾乎從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里散發了出來,濃郁得要把趙黎包裹住了。可這人還是彎了彎眼,口中道:「趙隊,和平分手,不興死纏爛打的。」
趙黎冷笑了一聲,說:「你上輩子是個筐嗎?這麼能裝。」
話音剛落又是熟悉的「咔噠」一聲,銀白的手銬在晨光下反射出來一個光圈,趙黎晃了晃手腕,手銬嘩嘩響了兩聲:「你今天哪也不許去。」
江酒臣的嘴角若有而無地勾著,垂眸無聲地嘆了口氣,輕聲說:「趙隊,事不過三啊。」
那語氣十分無力,溢滿了無奈感,像是長輩哄著不懂事的孩子,聽著竟有些蒼涼。
趙黎心頭一梗,目光落在江酒臣的臉上,裝作若無其事地說:「你要是扭頭投了河去,日後有人找上門來,我可怎麼都拎不清。」
兩個人無聲地對視了幾秒,江酒臣終於開口:「好吧,管飯嗎。」
趙黎:「……」
趙大隊長單身多年,拿手菜也就兩個——煮方便麵和雞蛋炒飯,不知道是怎麼活這麼多年的。江酒臣歪在廚房門口看著他,趙黎指使他去拿盤子,江酒臣聽話地去了,趙黎邊把飯盛出來,邊輕描淡寫地說:「我當刑警這麼多年,從來沒見過誰有那麼深的心思。」
他把盤子塞進江酒臣的手裡,問:「你到底是有什麼事,就不能跟我說說嗎?」
他說完這句壓根沒指望江酒臣能答,轉身又去盛下一盤飯,江酒臣嘴角若有而無地勾著,舀了一勺飯塞進嘴巴里,低頭看著盤子裡炒的金黃的雞蛋飯。他嚼得很慢很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細嚼慢咽的模樣好似古代的閨房小姐。等到把最後一個米粒嚼碎了吞進肚子裡,江酒臣終於開了他那金貴的口,平靜地說:「我在找一個人。」
趙黎驚訝地看向他。
面前的人端著一大盤雞蛋炒飯,身板單薄得像一張紙片,面色寡淡,五官精緻得如同畫上去的一般,他雖說沒什麼表情,卻也沒露出什麼悲涼孤寂的神態,可趙黎看著他,只覺得眼前站著一個大寫的苦,好似平日裡不把自己演得歡快些,下一秒就要撐不下去了似的。
他當年呢?
想必不是這般模樣。
當日無話,傍晚時分趙黎給車衡打了個電話,依然沒有接通。
他們工作特殊,手機從來不會關機,車衡更不會不接他的電話。趙黎心裡擔憂,卻聯繫不上人,再撥了一遍,仍然只是忙音。
他把手機放在枕邊,無聲地嘆了口氣。
車衡趕到醫院的時候,人已經在手術室里了。他無事可做,便盯著手術室上忽閃忽閃的信號燈瞧。
他仿佛沒什麼特殊的感覺,心跳卻不知為何,跳得快得驚人。於是車衡深呼吸了一次——永遠波瀾不驚,這是她教給他的。可做完依然沒什麼好轉,他便放棄了。
幾個小時後醫生走了出來,按照慣例遞給他一張病危通知書,他簽了,又過了一會兒,醫生又走了出來,按照慣例說了一句:「我們已經盡力了。病人現在徹底失去了意識,你可以陪她走完最後一程。」
人從手術室里推了出來,氧氣罩上籠罩著細微的白霜,呼吸已經微弱得幾不可聞,剛從急救室里出來的人一般只有兩個去處,要麼是重症監護室,要麼是太平間,女人在閻王爺那裡偷了幾個小時的時間,卻無甚知覺地躺在他的面前。
小護士輕輕合門出去了,留給兩個人最後的相處時間。
車衡看著床上瘦弱的女人,幾乎認不出她了。
他的記憶里,女人總是冰冷而氣勢逼人的,鮮少與他說什麼溫情的話。他父親拋棄妻子地離開之後,她的性情更是古怪難以捉摸,按理來說,車衡的苦難的開頭理應是他的父親,可他卻從來沒恨得起來過。
他跟他一樣,他也想走,無數次。
女人天生好強,是個中學老師,車衡的父親是她的恥辱,所以她用所有優秀的標準要求她的兒子,近乎苛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