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是木頭,有的是人。
如果有這麼一點聲音,我就也沒有白死。」
這是李小童不成文的遺書。醫院床頭的便簽紙很小,正好寫滿了兩張。女孩的字跡龍飛鳳舞,頗具筋骨,頓挫有力。
字如其人,這該是多麼個性鮮明的女孩啊。
趙黎看著這封遺書,沉默了許久。這些話指意不明,看起來壓抑得很,任人思索起來,頓覺後背發涼。
江酒臣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手指在「她」字上點了點,輕聲說:「這是說她的母親。」
趙黎看向他。
「『那個女人』是指林芸,剩下的『她』都是指她的母親。」江酒臣說,他看著趙黎,說,「帶你去個地方。」
開車到鄰市,花了三個多小時。跨市之後又循著地圖找了將近一個小時,才找到兩市交界處一個郊區的墓園。
江酒臣跟趙黎躲在樹後,看著墓碑前的女人。今天天氣很冷,那女人在墓碑前站了已有小半天,她面色冷漠,沒有一點多餘的舉動。
「那是李小童的媽媽。」江酒臣輕聲說。
趙黎蹙眉。這女人怎麼這樣……無動於衷?
「李小童說要讓她後悔是什麼意思?」趙黎問。
江酒臣從懷裡掏出一沓紙,正是醫院的便簽。他遞給趙黎,趙黎接過來,上面什麼也沒有,他詫異地看過去,江酒臣「啪」地在他後腦勺上抽了一下,趙黎正要跳腳,江酒臣忙按住他,叫他安靜。趙黎低頭時,發現本來空白的紙張竟然出現了字跡。
他大吃一驚,沉聲說:「你下次再敢這麼用法術,我就扭斷你的頭。」
江酒臣看著趙黎一臉耿直的表情,嘴角一抽,面不改色地撥了他一下,示意他看李小童的母親。
女人盯著墓碑上的照片,先是嘴角用力地抽動了兩下,隨後全身都開始顫抖。女人的面部肌肉如同痙攣一樣劇烈抖動起來,可竟然還保持著沒有表情的樣子,直到此刻她竟然還在壓抑自己的情緒。一滴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睫毛上落下,啪嗒一聲落在雪地上,暈出一個帶著冰碴的小洞。
片刻後,一聲壓抑的嗚咽響了起來,女人抬起頭,脖子上的筋脈暴起,喉嚨上下動了幾下,眼淚不受控制地從她的眼眶裡涌了出來。女人捂住臉,這樣平息了好一會兒,走掉了。
「沒有人有權利逼我做任何事情,我永遠恨她。我走進衡二後,連這個世界也一起恨。我不怕苦,我怕苦沒有來由,這不應該,沒有人應該被這麼對待。他們竟然習以為常,他們的態度讓我比對學校的體制更絕望。我理解了先生的絕望,我只有死,那些讓我不好過的人也別想好過,他們全都該死。」
這是李小童的字跡,跟網絡上流出的遺書的格式一樣。女人離開後趙黎和江酒臣走了出來,趙黎看完,驚異地問江酒臣:「這是什麼,你哪裡弄來的?」
「李小童遺書的後半部分。」江酒臣說,「那天我在她的自殺現場偷出來的。人在死之後靈魂離開身體,有時會失去部分記憶。李小童以為自己還沒有自殺,接著寫下了這些東西。尋常人類看不見。」
「她是上吊自殺的,吊死在醫院的吊瓶掛架上。」江酒臣說,「這個小細節你不知道吧?」
趙黎搖了搖頭。
「你們有一個女作家叫三毛,就是這樣自殺的,李小童在模仿她。還有裡面的『先生』,應該是指魯迅。」江酒臣掃了一眼女孩的遺照,黑白照片上,女孩笑得很陽光,卻被永遠的定格住了,「她是復讀生。應屆時成績還不錯,也考上了一個重點院校。然而她母親還不滿意,偷偷改了她的志願,強行把她送到了衡二復讀。李小童性格很倔強,死不同意,她母親以死相逼。」
「到了學校後她在課間時間看三毛的書,她的班主任,也就是林薈在監控攝像里發現,把她扯出來打了幾個耳光,拖到走廊罰站。」江酒臣說起這些事來竟然非常詳盡,這讓趙黎很意外。
江酒臣微微頓了一下,接著說:「李小童是反抗最激烈的一個。不過在那個學校的環境,不可能。連累了整個寢室剩下的十三個人一起受罰之後,李小童再沒做出格的事情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趙黎問。
江酒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說:「李小童的腦電波殘餘,是我送回去的。」
沉悶的氣氛一秒破功,趙黎看著江酒臣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臉,說:「你下次再用這種名詞,我就打爆你的狗頭。」
江酒臣「嘖」了一聲,看了一眼李小童的墓碑,說:「別嚇到孩子。」
趙黎:「……」
「她是單親家庭,家裡條件並不是很好,她的母親是一個非常要強的人,對她要求很高。李小童跟她的母親性格一樣,兩個人經常針鋒相對,關係很不和睦。」江酒臣補充道,「她去衡二復讀的費用幾乎花掉了她家裡所有的存款,由此帶來的壓力可想而知,這個孩子被逼得沒有任何退路。」
說到這裡江酒臣終於拋出了一個炸彈:「那天跟她一起的兩個孩子,他們三個都是自殺者聯盟的人。」
「什麼?」
「自殺者聯盟。都是一群死志很堅定的孩子,商量好要一起自殺,弄出一個大事件,讓社會關注到衡源二中。陰差陽錯的,也算是達到目的了。」江酒臣只是簡單的闡述,語氣里並沒有夾帶任何的個人情感,「還有林芸,她的大學同學聽到這件事都覺得很震驚,雖然她的性格不是特別好,但還是一個很積極向上的學生,上學時跟班裡同學的關係都很好,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種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