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虞利落地打断了他“你听我说。你从小到大,我也没特意让你亲近过乔家,但他们到底是你的外祖家,若能照拂就照拂着,却不能过度,过犹不及,王家世家名门,十几代的教养传承,在权利面前尚且移了心志,你拿捏着,疏远着,有时候反倒是保护他们。”
“前朝的事儿我掺和不了,便只跟你说一说内宅女眷。徐氏是个好性子,你记着,日后你有了得心的女子,也绝不能越过正室,就算徐氏有做错的地方,闭门教妻,不能闹到外头去,惹得旁人心大起来。先帝如何做的,你父皇又是如何做的,你都知道,必要以此为戒,后院不稳为祸之源,万不能轻视任何一名女子,人要是聪明起来,男女还有区别么咳咳”
景谌一急,忙上前扶住她,替她顺着气“您快歇一歇吧,话都留着以后再说,有什么来不及的。”
静立在旁边的夏槐不知何时红了眼,飞快地去到了杯温水来侍奉着乔虞一口口喝下。
她这才感觉好受些。
乔虞接过帕子擦了擦唇边的水渍,急促的气息慢慢缓和起来。
景谌见她脸色虽然苍白,眸中的光彩却是奕奕有神,提起的心总算放了下去,出口的话还是带着责怪“您身子不好就该小心着,我是您儿子,平日再怎么样您一句话我肯定是过来的,就由着您训好不好”
乔虞笑着应下来“好,听你的。”
这边景谌还想着怎么从繁重的政务中抽出时间陪伴关怀他病弱却不听话的老母亲,结果还没把手头上的事先忙完,就听他英明神武的父皇轻描淡写地跟他说“朕打算带你母妃去行宫散散心,你既是太子,就留在京中帮朕处理政事吧。”
景谌“”
“不是父皇,儿臣尚且年幼,不能但此重任啊。”
皇帝淡淡瞥了他一眼“遇到点困难就退缩,朕是这么教你的”
景谌觉着自己好像从那一眼中看出了鄙夷“”
最终屈服于父皇威严下的太子殿下只能无奈地接受了不但见不到自家母妃,手头上的政务还越减越多的悲惨现实。
皇帝心安理得地把朝政丢给儿子,转头就带着爱妃去行宫中游山玩水,优游自在。
乔虞确实是十分喜欢行宫中的景致,尤其是里头的一池温泉,在天气冷的时候进去泡一泡,瞬间就神清气爽起来。
可惜随行的齐太医非说她的身体状况不适合泡温泉,故而在皇帝的强势命令下,夏槐和南书日日看着她,连接近几步都会被念叨得不行。
后来乔虞想了个法子,指使一个去煎药一个去端点心,自己偷偷溜过去了,结果临下水的时候还是被技高一筹的皇帝给逮住了。
不过在她柔声撒娇,软硬皆施的连番攻势下,皇帝耐不过她,只能放宽了条件,让她下午泡了一刻钟,随后又命齐太医给她想法制出了药膳,亲眼盯着乔虞喝下去才罢。
不得不说,行宫中自然宽松的环境,以及皇帝的纵容宠溺,使得乔虞着实有些乐不思蜀起来。
皇帝也觉着乔虞离开了皇宫,仿佛禁锢在身上的枷锁和巨石一下子都挪开了,原本就不怎么在意规矩体统的性子越的恣意妄为、无所顾忌。
相处数十年,皇帝却觉得好似是直到今日才真正认识了她本质是个怎样热爱自由又热爱自我的人。
这种感觉十分美妙且难以言喻,令他宛如一朝回到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不用时时去想自己的言行是否够周全。
于是,两人彻底在行宫中玩疯了,其中主要都是乔虞起的头,可怜皇帝威严端重了半辈子,这会儿回想起来,连怎么玩儿都忘了。
白日里泛舟池上,夜晚则是赏月谈心。乔虞还起了兴致想亲手为皇帝做顿饭,最后炒了一锅炭色黑鸡块出来,皇帝很给面子的吃了几块,倒把张忠吓得不行,生怕把他吃出什么好歹来。
皇帝也没有闲着,这年头没有照相一说,乔虞便缠着他逛遍了行宫里里外外的盛景,但凡遇上格外中意的,就让皇帝将她站在这幕美景中的画面画下来。一个月下来,也收集了一小摞,乔虞还得意洋洋地要夏槐收好装订成册,回头她要作传家宝用,让子孙后辈好好欣赏欣赏她的绝世姿容,以及皇上精湛卓越的画技。
夏槐和南书看着主子兴致勃勃的模样,连着精神都好上了许多,心里不由欣喜,想着主子的身子总算有好转的迹象,这儿又比皇宫中暖和,想来这个冬天,主子是能安稳渡过去了,等到来年再养一养,真能恢复如往日的康健也是可能的。
谁知,骤然间,情况急转直下。
腊月初,景谌从宫中送来了信,询问二人的归程,毕竟到了年节,皇帝总不能不露面的,尤其年后过一月又是万寿节。
无论皇帝也好,乔虞也好,都不大想回去,不过皇帝到底比她多些克制,心中固然不情愿,但转头就吩咐底下人定下回宫的章程。
就在他安排好一切,烦恼着怎么能哄的乔虞回宫时,就见夏槐急慌慌地前来通报,脸上的泪痕未褪,十分狼狈,只心慌意乱、来来回回说着“主子不好了主子不好了”
皇帝的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僵硬地在原地怔忡了一瞬,才冷目直直看过去,厉声道“大胆”一口气吐出,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大步飞快地往乔虞的住处走去。
门口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人,皇帝半分眼神都没分过去,径直向里屋走去,只有个南书跪在床边痛哭,哽咽着连声唤着“主子”
皇帝抬手掀开床幔的手都带着微微的颤抖,当那张熟悉的面容映入眼帘,上头灰白的脸色化作一抹尖锐的箭芒,直直射入他的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