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知县在侧,顾悄不好答蒙面匪人偷袭一事,怕带累方灼芝,落下个治县不严的名头,只说不幸遇到只鬣狗,躲避不及摔的,搪塞了过去,又说幸好得宋秀才援手,寻医问药,这才耽误了耕礼。
叙过旧,吴遇便有些按捺不住,他清咳一声,满怀期待问道,“有劳恩师挂念,不知他老人家这番,有何赐教?”
顾悄只来得及掏出一枚松果,还没开口,就听到内间一声闷响。
似是有人摔倒在地出的声音,伴着小厮惊呼“公子慢着点”,和一声清斥,“何事如此慌张?”
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顾悄熟悉的挑拨搬弄,低声答道,“谢大人见笑,实在是族叔在外,子繁才被教训,万不敢再失礼。”
竟是才挨了打,据说去了半条命的顾影偬。
话说得也高明。
明着,是说昨日顾悄摆辈分训他喊叔公的事,暗着,却是将那一身罚伤全都栽到了顾悄头上。若是亲近的人听了,自然会生出为他打抱不平的心思。
果不其然,谢大人声音立刻沉下来,“哦?我倒要瞧瞧,顾家谁这么大架子。”这般,还不忘吩咐小厮,“将他扶回去躺好,再有伺候不周,你今日也不必竖着出去了。”
谢大人?顾悄脑中蹦出刚刚那位谢居士,心道这人脚程倒快,前脚还在偏殿参禅,后脚就到后院赠药。这人不知他二人有何龃龉,不辨事实,单凭耳风就拍脑门定生死,十之八九是个猹。
单说他训下人的话,也过于苛刻冷血,不像个好人。
难怪找不到老婆!顾悄腹诽,初见时对他生起的好感,登时也消了大半。
顾影偬却仍坚持,“不不,药已上完,断没有我这等身份,还在这躺着的道理,请大人不要为难小子,实在是人言可畏!我本就是庶子,若再被冠以骄恣僭越的名头,日后在这休宁,可就再无立足之地了!”
一番话说得情恳意切。
传到外间人耳中,吴遇看顾悄的神情就有些审量了。
这眼药上得顾悄猝不及防。
本来吴遇问话后,他便可顺理成章将宋如松推出,任务完成,皆大欢喜,谁知临门一脚,却被截胡,天知道顾影偬这个惹事精怎么也在这里。
更令人光火的是,秦老夫子一顿惩戒,这娃不仅不反思已过,反倒变本加厉恨起顾悄。
但凡是个脑袋清楚的人,都不会在这种场合,执意将私仇捅上台面,不惜自爆家丑也要拖同族下水。
连顾悄这个现代人都知道,旧时宗族社会,家族与个人,同气连枝,一荣俱荣。在他诬告顾家薄待他的同时,就已经坏了他和顾悄二人的德行,更坏了顾氏宗族声誉。
这话传回去,等着顾影偬的必定又是一顿好打。
要是可以,顾悄可真想任那蠢货胡说,回去好叫族长收了他剩下的半条命。
可惜,不行。
原身可以不要名声,但跟他一道的宋如松入幕,必须要。
顾悄只得恶狠狠磨了磨后槽牙。
他不过是想把宋如松送到吴遇跟前,这难度都快赶上孙悟空送唐僧到西天了。
顾影偬被小厮搀扶着,一瘸一拐出来。那副凄惨模样,叫顾悄顿时转出个损主意。
顾劳斯迅换上一副关切表情,上前替了小厮扶住顾影偬,口中不忘应和,“子繁所言极是,你我皆是还年轻,在外当谨记族规家训,行规蹈距。刚刚你定没有好好参拜过诸位大人,来,这就与叔公一道。”
说着,顾悄退后一步,向着圆木桌子方向,假意要跪,行正经拜礼。
惊得吴遇赶忙上前搀扶,嘴里连道,“小师弟可是代恩师而来,如何跪得?快起快起。”
顾悄摇头,“大历有制,平民见一方长官,当行顿四拜礼。我与他,均无功名在身,当拜!”
对着木桌,顾夫子说得义正言辞,紧着又要屈膝。
吴遇哪敢真叫他拜了,一手扶着小公子,一头劝解,“不如就叫你这子侄一并拜了,权且算尽了你的一番心意,如何?”
再推下去可就没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