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前不是没和人动过手,也打过蟊贼斗过盗匪,但从未沾染过这么多人命。今日全凭起初的一口气撑着,到此刻已经差不多濒临极限。
雪越下越大,鬓边的头发有些散乱开,来不及捋好,斜刺里突然伸来一刀,划过她的左臂,血溅了出来,顿时痛得她浑身一颤。
隔着纷飞的大雪,看着又围上来的七八个鞑子兵,她再清楚不过,这样纯粹硬碰硬地对上,自己大约是没什么法子可以脱身了。
拖到现在,柳七应该走远了罢,消息送出去就好。
只是……卫澄冰,我见不到你了呀。
似乎是远处的敌兵也被惊动了,“嗖嗖”声响,数十支利箭四面八方地破风而来,织起一张寒光点点的密网,向她直扑下来。
沈妙舟咬紧牙,反手执刀,用尽最后的力气,猛地刺入刚刚划伤她的那个瓦剌兵咽喉,旋身一转,又卷进他的怀中,借着那人的尸身挡去大半的箭矢。
却不防一支利箭穿过缝隙直射进来,她躲避不及,只觉腿上传来一阵细微痛意,锋锐的箭尖已穿透鹿皮靴,堪堪贴着她的小腿刮擦而过。
脚下一软,沈妙舟跌坐到墙角下。
箭矢射过一轮,瓦剌人复又围逼上来,她失血愈多,手臂已经麻木到近乎没有知觉,再握不住刀刃,漫天的雪沫子簌簌落满睫毛,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意识也渐渐朦胧。
视线中有寒芒闪过,眼前一柄弯刀猛地迎面斩下来,她也再使不出力气去格开,只能下意识地偏过头,免得刀锋正正对上头脸。
死便死了,可若是被砍中了脸,那未免也太丑了,她才不要。
刀刃落下的一瞬好似被拉得无限漫长。
今日在这里力战而死,她半点都不后悔,这本就是她应当担起的责任,爹爹阿娘若是知道了,也会以她为傲。
可是……她不甘心,还有点委屈。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喜欢一个郎君呢。
在庆阳的时候,爹爹和她说,般般长大了,只要是她认定的,想做什么,去做便是。
于是她一路急着赶过来,只想去见他一面,终究是见不到了么?
可是……她还有好多好多话想和他说呢。
沈妙舟鼻子一酸,眼眶烧热。
可预想中的剧痛却并没有传来。
浑浑噩噩中,突然感觉到地面隐隐震颤起来,竟像是地动一般。
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举刀欲向她砍下的那个瓦剌兵身体忽而定住,一支精钢钢箭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从他后颈猛地贯穿而出!
沈妙舟只觉颊边一热,几滴温热的血飞溅到脸上,激得她下意识偏了偏头。
周围的瓦剌兵突然乱了起来。
火光憧憧,一支数十人的小队自远处策马而来,如出鞘利刃般撕破夜色,大雪纷飞,寒风呼啸,马蹄滚滚如雷,地面随之嗡嗡震颤。
骏马奔驰,直冲入阵,一行黑骑挟着风雷之势扑向瓦剌蛮兵,转眼间便彻底杀穿了他们的队伍,如猛兽撕碎猎物一般,沉默而狠厉,刀刀见血,不给瓦剌人半分喘息的机会。
四周霎时陷入一片混乱。
瓦剌兵在声嘶力竭地吼叫,人影憧憧,落雪纷扬,刀光火光渐渐重叠,模糊。
沈妙舟感觉周遭的一切都好像在远离自己。
似乎有人在叫她,渺渺远远,听不真切。
……是援兵到了么?
太好了。
沈妙舟心神松下,一直撑着的那口气散了大半,许是失血的缘故,眼皮一时沉如千斤,再也坚持不住,昏昏沉沉地合上了眼。
残存的些微意识中,她似乎感觉到一双有力的手臂穿过她的腿弯,将她从地上打横抱了起来,她浑身使不出半点力气,只能顺着力道靠在那人的怀里。
脸颊贴上一片冰凉的衣襟,衣下的胸膛似乎在微微发抖。
明明知道不可能,可在意识渐渐消失前,她脑中还是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卫凛,是你么?
“卫凛……”
鼻头忽然发酸,忍不住地泛起委屈,一滴清泪顺着眼尾滑入鬓间,沈妙舟喃喃了一声,动静微若蚊呐。
这声音落在厮杀呼喊和兵刃相击的混乱嘈杂中,有如细针入海,瞬间便被淹没殆尽,可身下的手臂却好似有一瞬的微收,只是她还来不及分辨清楚,便彻底陷入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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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妙舟一直昏睡着,意识浮浮沉沉,混沌中不知身在何处。
似乎半途醒了一回,浑身哪里都疼得要命,她想张口要水喝,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力气发出声音,正愈发难受,唇边忽地一凉,有人轻轻托着她的头,将水喂了过来。
水温正好,不凉不热,半梦半醒间,她就着那人的手喝了几口,身上总算好受一些,复又陷入昏睡。
不知是到了什么时辰,迷迷糊糊中,有人从后托起她的身子,将她圈在怀里,慢慢地喂她吃粥。
那粥熬得软糯,吞咽起来并不费力,里面似乎还放了些糖,舌尖一抿,带着淡淡的甜味。她没有抗拒,乖乖地由着那人喂下了大半碗。
因着身上有伤,沈妙舟一直反反复复地发热,直到几日后才彻底退了烧,清醒过来。
醒来时天色还未大亮,室内光线杳杳冥冥,一片朦胧,什么都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