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舟匆匆把头扭向一边,躲开他的手,闷声反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又是这样反问。”卫凛轻哂一声,低低道:“易容替嫁,你好大的本事。嘉乐郡主。”
沈妙舟猛地一惊,双眸睁得溜圆。
卫凛知道自己是假秦舒音也就算了,怎么还知道她是嘉乐郡主?
不过转瞬她就明白过来,卫凛既已发觉是她易容假扮,而且早就对公主府起了疑,又曾见过她阿兄的面,那识破她真实身份自然也算不上什么难事。
虽然如此,却也不能轻易承认,沈妙舟不服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是么。”卫凛眉梢微挑,“你惯用左手,据我所查,嘉乐郡主也是如此。”
沈妙舟轻哼了一声,“全天下惯用左手的人多了,卫大人要全都抓来么?”
卫凛淡淡道:“可还记得你给刘行人填写的验尸格单?那上面的字迹,与我让人在公主府里寻到的郡主墨宝相校,几无差异。”
沈妙舟霎时绷紧。
她竟然在这件事上疏忽了!
“还要抵赖么?郡主。”他低声问。
事已至此,沈妙舟心一横,提起一口气,转过头气汹汹地道:“没错,我就是嘉乐郡主,假扮秦姐姐替嫁了!你要把本郡主怎么样?”
简直和那日偷入他值房被抓包时一模一样,像只炸了毛的兔子。
卫凛极轻地勾了下唇角,垂下视线,淡淡道:“不怎么样。”
不怎么样还要把她抓回卫府,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鬼才信!沈妙舟正想反驳他两句,忽然想到一件事,忙问:“那盈霜呢?她只是听命行事,你不要为难她。”
卫凛颔首,“我放她去寻文安乡君了。”
知道卫凛还不至在这等小事上蒙骗她,沈妙舟稍稍放下了点心,决定和他好好地谈一谈。
“卫凛,我有些话,想和你聊聊。”
沉默片刻,卫凛看向她,示意她讲。
沈妙舟吸了口气,正色道:“我假扮文安乡君与你成亲,的确是为了探寻吴中仁的下落,但我对你也当真没有恶意,更不会与你为难。你我都和杀手楼有仇,你查案也少不了要追查杀手楼背后之人,我们好生说便是,为何不肯放我离开?”
卫凛听罢一哂,“郡主金枝玉叶,怎会与杀手楼结下仇怨?”
“你又何必假作不知?我的底细你当然早就查清了。”沈妙舟轻哼一声,“没错,我幼时曾不慎被掳进杀手楼中一段时日,后来侥幸逃了出来,自是要与杀手楼势不两立。”
卫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是颇为怀疑,“能从杀手楼中逃出来,郡主倒是当真很有本事。”
沈妙舟微微一滞。
良久,她摇了摇头,闷声道:“我没本事。是有一位好朋友搭救,我才能逃出来。可是他为了帮我逃出来,自己却给杀手楼的头领捉住害死啦……”
卫凛眸光微动,“那人也是杀手楼里的?”
沈妙舟闷闷“嗯”了一声,心中模模糊糊地浮起一个少年的影子。
单薄,沉默,冷冰冰的,像一棵倔强的孤松。
杀手楼里训练的法子极为酷烈残忍,他们这些被掳进去的少年最先会被编进诡字营,习练武艺,每三月一次比武较艺。
为了挑起杀性,按楼里的规矩,每场对局的胜者都需得刺败者一刀,哪怕就此一刀刺死对方,胜者也不会受罚,反而还可能得到奖赏,楼里的一众少年杀手对此都视作寻常。
在她看来,他们早已不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只知互相撕咬的凶蛮野兽。
从来没有一个胜者手软。
除了他。
那次他比武获胜,可就是不肯刺对手一刀,不论掌营使怎样责打,他只是咬着牙一声不吭,绝不肯从命。她只隐约记得,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被关进黑牢,断水断粮,以儆众人。
她心里既同情,又很有几分钦佩,便偷偷攒下吃食和伤药,趁着夜深时给他送去。
可他从来都不和她说话,起先她很不高兴,还为此和他发了好一通脾气,后来才知,他喉咙受过伤,不会说话,原是个小哑巴。
不知道他的名姓,她就只叫他哥哥。
后来他们谋划出逃,半路被楼中的人发现,是他舍了自己的性命不要,拦下追兵。倘若没有哑巴哥哥,她决计逃不出杀手楼去。
只是可惜,他们分别时还都年纪幼小,她后来又生过一场大病,已经完全记不清他的样貌了,只是确信他一定生得很俊,否则她才舍不得把自己偷藏的宝贝肉馒头分给他呢。
想到此处,好似天光乍破,沈妙舟在一霎恍悟——
为什么她从一开始对卫凛便没有那么多的忌惮之心?又为什么对他隐隐有几分连她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信任?
原来是因为,他和哑巴哥哥太像了。
一样的孤冷,一样的身有傲骨,一样的看着凶巴巴,其实心存仁善。
她无意中就对他生出几分亲近。
只不过卫凛口舌却灵便得紧,很会讥刺别人,这倒是和哑巴哥哥大不相同……
炭火烧出哔啵的声响,沈妙舟猛然发觉自己竟已出了好一会的神,而卫凛竟也没催促,只坐在她身侧一言不发,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她微微发窘,轻咳一声,忙转回到正题来,“所以我真的没骗你,我与杀手楼的仇怨极深,你放我离开,我不会与你为敌的。”
可她说了这许多,卫凛竟分毫不为所动,“郡主这段时日,还是安心在此处住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