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前一刻皇帝还在盘算着,要如何将皇后的母家连根拔起,现下又在温言关怀着皇后的喜好。
卫凛冷冷勾了下唇,走过宽绰的石桥,将要迈出熙和门,身侧忽然有一道苍老的声线讥笑道:“卫大人不愧是陛下宠臣,今日当真好生威风。”
听见那道声音,卫凛顿时僵住。
他缓缓转过身看去。
那人面容清癯,神色刚毅,正是他少时的先生,徐恕徐太傅。
崔缜也在。
见他转回身,崔缜暗暗拉了下徐太傅的衣袖,轻摇了摇头,低声劝道:“先生。”
“你莫拉我!难不成这世道,连句真话都不让人说了么?”徐太傅冷哼一声,苍老的双眼紧紧盯着卫凛,“卫大人莫要忘了,为人刀者,终究只能走上刀折刃卷这一条不归路。”
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握成拳,骨节捏得泛白,须臾,又松开,卫凛轻轻牵了下唇角,似乎不甚在意的模样,“卫某多谢太傅提点。”
说完,他敛眸,不再多停留,径直往宫门外走去。
太和殿外的广场上日光耀目,青年的背影挺拔俊秀,袍袖间笼着一层淡金色的日光,却又无端端透出孤冷的意味。
徐恕看在眼中,有一瞬的恍惚。
不知为何,每每看到卫凛的眉眼,总能让他依稀想起自己那个最聪颖,最仁善的弟子。
他也姓卫,也该当是这般年纪。
不知那孩子若活了下来,会生得什么模样,想来,定然不会像卫凛这般心性狠绝,行事罗织构陷,不择手段。
那样纯良干净的孩子啊,十多年来,他再未曾遇见过。
第20章下厨
沈妙舟这一醉,醒来已到巳时。只是人虽醒了,脑子仍迷糊着,看着头顶纹样简单质朴的帐幔,还有些恍惚。
盈霜端着水盆绕过屏风,轻声问:“夫人醒了?”
沈妙舟带着鼻音,齉齉地“嗯”了一声,揉了揉眼睛,坐起身子。
盈霜放下水盆,将衣裳送到榻前,欲言又止:“夫人,昨夜……”
听见这话,昨晚乱七八糟的记忆纷纷回笼,想起自己热得难受,好像把卫凛当成冰块咬了一口……
沈妙舟一个激灵,人彻底清醒过来。
她急忙抬手摸了摸脸上易容的面皮,还好还好,没什么异样。她隐隐约约记得,昨晚卫凛似乎在她脸颊下摩挲了几回,会不会……是对她的身份起了疑心?
好在她乔装得精心,面具自边缘渐渐拉薄,一直延伸到脖颈下,与肌肤贴合得极为隐秘,试她下颌自然是试不出来的。
沈妙舟轻呼一口气。
只是现下还不能确定卫凛对她疑心到何种程度,接下来怎么办……直接与他讲明杀手楼之事,试试能否与他合作?
沈妙舟思量片刻,否决了这个念头。
毕竟卫凛对杀手楼有敌意,只能算是她粗糙的推测,没有半分实证,倘若直接与他坦白,那自己岂不是再无后手了?
坐等也不是办法……若是能证明他确实冒名顶替了“卫凛”,这个罪名可不小,足够让皇帝忌惮他,凭此换一个吴叔的下落,不是没有机会。
不妨先试探一下卫凛身边的人,可有蹊跷之处。
念头清晰起来,沈妙舟也不再拖延,匆匆梳洗一番,偏头问盈霜:“你知不知道荣伯在哪里?”
盈霜想了想,“这个时辰,应当是在小厨房准备午膳。”
“荣伯不是管事么,还要准备府中饭食?”沈妙舟愣住。
盈霜说没错,“这府上没有厨娘,这些时日咱们的餐食都是荣伯做的。”
沈妙舟大吃一惊:“那前两日,给我送来的雪花酪也是?”
盈霜点头。
沈妙舟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卫府真是不养闲人,荣伯竟然连姑娘家爱吃的冰饮都会做。
她忍不住觉得好笑,披上斗篷出了主屋,走到小厨房,探头一瞧,荣伯果然在里面。
许是卫府本就人口不多的缘故,厨房占地不大,约莫一个半耳房的大小,灶房里只有荣伯一人,正在灶台前忙活,他身前系着一块素布,热气氤氲成白雾,将他脸色熏得通红。
“荣伯!”沈妙舟笑盈盈地唤他。
荣伯闻声回头,看清来人,一时愣住,等反应过来,急忙在素布上擦了擦手,迎上前去行礼:“夫人?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有何吩咐?”
“荣伯多礼啦。”沈妙舟笑了笑,露出一个腼腆的神情来,“夫君每日都好生辛苦,眼瞧着人都瘦了,我想给他送些合胃口的饭菜,却不知他的口味,便来问问。”
听见这话,荣伯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夫人能有这份心,老奴真替公子高兴。”
他喜滋滋地侧身让出位置,将沈妙舟迎进门来,“夫人算是问对人了,公子最喜欢吃的是细面,尤其口味偏咸辣一些的,佐上肉臊子,淋些辣辣的番椒汁,公子打小就爱吃,每次都能吃下一整盘!”
“原来他喜欢咸辣口味的呀?”沈妙舟迈进小厨房,作出一副恍然模样,“怪不得从前给他预备的膳食,他好像都不甚喜欢。我原想着他是南直隶生人,口味大约会清淡些呢。”
荣伯微僵了一霎,很快又笑着应道:“是,我们公子不怎么爱吃淮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