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有刺客能潜进来,找路未免也太过方便了,压根不必费力分辨各处值房,只消去寻门前种了梅树的便是。
他竟这般喜欢梅花?可她分明记得卫府里不曾栽种梅树。
正想着,身侧忽然传来一道急吼吼的粗豪嗓音:“殿帅!”
众人脚步一顿,沈妙舟转头看去,一个身材壮实的黑脸汉子匆匆追来,他没戴幞头,袖子胡乱地挽到手肘以上,露出两臂虬结的肌肉,上面沾着点点暗红色的污渍,像是血迹。
“殿帅,您可算回来了!兴……”黑脸汉子到卫凛面前拱手一礼,正要禀事,忽然扫见沈妙舟等人,硬生生将话音咽了回去。
卫凛眉头微蹙:“说。”
“哦哦,是。”黑脸汉子一愣,很快反应过来,满脸焦躁,“兴元赌坊的那贼厮骨头忒硬,属下将法子都用遍了,愣是撬不开那厮的狗嘴!再打下去怕是要不成了,您过去瞧瞧吧。”
沈妙舟看着那黑脸汉子,心神一紧。
兴元赌坊,那不正是王世良欠下赌债的地方么?那赌坊是崔家嫡幼子崔绍妻弟的产业,与崔绍关系密切,锦衣卫抓人是查到了什么?为相国寺一案还是……吴中仁的案子与崔家有关?
正思量着,卫凛稍稍偏过头,似是漫不经心地扫来一眼,与她的目光正好相对。
沈妙舟心头猛地一跳。
未几,卫凛移开眼,转回头应了一声,又吩咐长廷,“带她们几个先去偏厅,录份供状,等我回来。”
长廷沉声:“是。”
卫凛没再看沈妙舟,径直抬步去往刑房的方向,转过角门,一名暗卫悄然现身,落在他身侧,恭敬行礼:“主子。”
卫凛神色平静,一边向前走,一边下令,“让长廷将我值房周围的护卫撤了,待文安乡君进去,即刻向我回报。”
“是。”暗卫领命退下。
刑房离他值房不算很远,在内衙的东南角,紧挨着诏狱,拐过两个弯,穿过一条夹道便是。庭前的落雪早被清扫干净,露出经年被血水侵蚀,已化成暗黑色的青砖地面,站在门外就能闻见里面化不开的潮湿腥味儿。
黑脸汉子上前,给他拉开刑房的木门。
刑房墙壁建得厚而无窗,一丝天光都透不进来,全靠两排灯树上的油蜡照明,光线昏暗,让人辨不清时辰,屋内正中吊挂着一人,头颅低垂,身形单薄,血珠缓缓从他身上滴落,在脚下聚成一小滩。
“鲁大成。”卫凛低唤了黑脸汉子一声。
鲁大成意会,撸了撸袖子,从身旁的木桶里舀起一瓢冰水,对着人犯便兜头浇下。
“咳,咳咳……”人犯被冷水一激,悠悠醒转过来,头也未抬,有气无力道:“爷说了不知,便是打死爷……咳,也无用。”
“嘿,这孙子!”鲁大成气得瞪眼,一把抓起鞭子就要抽去。
卫凛按住鲁大成的手腕,递了个眼神示意他先退下。
鲁大成闷声应下,退了出去。
木门合实,刑房内静得呼吸可闻,人犯缓缓抬起头,乜斜着眼看向卫凛,半晌,嗤笑一声:“嚯,小人真是好大的排面……竟劳动了殿帅大驾,咳。”
听他阴阳怪气,卫凛倒也并未恼怒,只淡漠地看着他:“王世良是如何还的赌债,你当真不知?”
“说了不知!”那人没好气地答。
“好。”卫凛轻扯了下唇角,从一旁放置刑具的桌案上挑出一把剔骨尖刀,烛火摇曳,狭长的刀刃折出一道凛冽寒芒,映出他冷峻的眉眼。
“吴掌柜颇有几分骨气。”卫凛慢慢走到人犯身后,将刀刃抵上那人瘦弱的脊背,“不知若是被抽了脊梁骨,还能否如此硬气。”
冰凉的刀锋沿着那人脊柱不疾不徐地下滑,所过之处带起一片战栗,肌肤上转瞬渗出一排细密的血珠。
梳洗抽骨,堪称锦衣卫酷刑之首,尖刀划开皮肉,剔出脊椎两端,以铁钩钩住骨缝,武艺高绝之人使猛力一拽,便能将脊骨生生剥离抽出。
卫凛将刀尖顶在他颈下一寸,没有丝毫犹豫,神色平静地刺入,向下划去。
剧痛猛然传来,刀刃上的寒意似乎穿透胸腔,渗入四肢百骸。
吴掌柜脊背颤抖不停,冷汗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再也支撑不住,剧烈地挣扎起来,骇然求饶:“殿帅!大人!小的错了,小的,咳咳,求大人饶了小的!小的都招,那王百户压根没还债……是,是我家主人下的令……说赌债一笔勾销。”
若是崔绍妻弟以赌债为筹码,收买王世良暗动手脚,那背后必然和璟王脱不了干系。
卫凛没有说话,良久,松开刀柄,拿过巾帕擦净手上的血迹,慢慢转回到吴掌柜身前,寻了个圈椅,撩袍坐下,微勾了勾长指。
角落里记录文书的缇骑立马起身,捧着供状走上前,低声道:“请殿帅过目。”
卫凛随意扫过一眼,颔首,“让他画押。”
“是。”缇骑走到吴掌柜身前,一把抓过他的手腕,在卷纸上按下一个沾血的红手印。
吴掌柜小心地看向卫凛,颤着嗓音道:“殿帅……小的知道的都招了……”
卫凛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吴掌柜紧张地咽了口唾沫。
刑房内一片死寂,他能清晰地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像是要撕裂耳膜直冲出来。
“你胆子不小。”卫凛忽地轻笑一声,长指不疾不徐地叩了叩扶手,“谁指使你诬陷主家的?”
恍如一道惊雷在头顶炸响。
吴掌柜遽然变色,猛地抬起头,好半晌,才惊惶辩解道:“大,大人在说什么?我家主人可同崔家是姻亲,我怎敢,怎敢诬陷主家……”
卫凛漠然地看着他挣扎辩解,门外忽然传来长廷的声音:“主子。”
“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