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的时候投建的写字楼几乎烂尾,兄弟们一个个都没钱,陷入了泥潭,只有王耀平还活蹦乱跳。他不忍心看着兄长们破产,便投了好些钱进去上下周转,集团倒是挺过来了,王耀平却也亲眼看到了房地产的疮疤,他决定拿着钱退出,从此不再参与建工项目,却不料被全家人批为忘恩负义。
闹了半年,家庭关系已经分崩离析,王耀平也干脆把这些年的烂账全部算清,借出去的钱全部收回,从此分道扬镳。王晨宇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才劝动他爸提起诉讼,那时候他天天琢磨成都这几个大所,想找个靠谱的律师,却无心插柳在泰呈律所的公众号上看到了梁嘉倩。
他不得不相信是上天接收到了他的信号,不然为什么在他刚好想起这段青春记忆的时候,就有了梁嘉倩的踪迹。他拿起手机拨打了公众号上的座机电话,铃声响起,他的心也开始狂跳不止。
“您好,泰呈律师事务所。”
“你好,我找梁嘉倩。”
12你有完没完了?
从北京回来以后,嘉倩和游扬的关系变得很微妙,两年未见,游扬更尖酸刻薄了,坐在办公桌前,她反复回想那天晚上他们在车里的对话,是怎么一步步走向了绝路。游扬一贯的自以为是她都习以为常,但一直到他说出“价值交换”这几个字,嘉倩才感觉到了真实的冒犯。
这么一个在亲密关系里付出真情实感都不愿意的人,竟然也敢对她进行婚恋教育,嘉倩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卯足了火力给他怼了回去。
“连谈恋爱都需要上价值,那跟贩卖人口有什么区别?再说,你不是不需要亲密关系吗,你操心这些干嘛,跟你有关系吗?”
“我不是说我,我是在劝你不要恋爱脑,成天被宋涛骗得团团转,你不符合他的价值需求,他是不会真心对你的。你就是被他pua习惯了,奴性了。”游扬和她一起坐在后排,他的脸被窗外的五光十色照得暖洋洋的,看上去很温馨,可嘉倩没心情欣赏他这张脸,她只觉得这人真的烦。
“我奴性?你怎么不骂我性奴呢?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这辈子过得这么容易啊,我就是打个工的,赚几个碎银子,哪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
“你是自讨苦吃自我感动,我看你这几年没落得什么好,他把你当佣人使唤,你还觉得自己多重要。”
游扬看着窗外,也不知道他在气个什么,“刚才吃个饭你接了多少个宋涛的电话了,这是正常工作关系吗?”
“我接我老板电话怎么得罪你了,你没上过班儿吗,游总,您也不是一出生就是游总的吧。我就是自讨苦吃,你管我干嘛?我愿意被剥削被奴役,你看不起就算了。”
嘉倩说着说着眼泪开始往下掉,前排的代驾小哥全程听着他们的对话,吓得一动也不敢动,他从反光镜里悄悄瞥嘉倩,嘉倩跟他对上了眼,才顿时回过了神,赶紧抬手把眼泪抹掉。
游扬见状立刻哑火,“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怎么就不明白呢,我是劝你趁早出来,别浪费时间了,你不是想回北京吗,我帮你。”
“不要你帮。”嘉倩没好气地接过游扬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眼泪,她把车窗升了上去,然后靠着窗闭上了眼睛。
他们认识的这十几年里,一起度过很多艰难的时刻,在那些长满荆棘的道路上并肩而行,可在嘉倩离开北京的这些年,游扬像个蜗牛一样背着重重的壳拼命往上爬,工作之外那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他就打壁球、游泳,做一个人能做的运动,照顾了身体就没有时间照顾感情,几段恋情都无疾而终,于是他也累了,开始只谈情不说爱,不愿多费力气。
就这样困在办公室里度过了七个年头,他终于得到了想要的一切,年轻气盛、功成名就,这样的形容词放在他身上丝丝入扣,可是这些年心里总是空荡荡的,又说不清少了什么。
年轻时候总是谈论的那些文艺作品,如今都变成了他的文档里一个个冰冷的数字,它们不再代表着一种青春、一种情绪,一种黑夜里的相互守望,而是多大的流量,以及流量背后多大的商业价值。他并不觉得这种变化是一种悲哀,反倒甘之如饴,什么年纪就该有什么样的见识,原地踏步固步自封,才是真正的没意思。
可嘉倩却一步也不想往前走,这些年她总是想起2014年那个冬天,她和游扬在中国电影资料馆看完电影出来,踏着雪去吃胡同里的炸酱面,他们光顾着聊电影,面没吃几口最后坨成了一块饼,出门走了几步,游扬踩在胡同口的冰上摔了一跤,肋骨摔成了骨折,久坐都费劲,上班更是雪上加霜。
那个冬天游扬总是在家工作,他买了一个投影仪,等嘉倩下班回家,他们就开始看电影。他们看完侯麦看李安,看完侯孝贤看昆汀,《一代宗师》放到第三遍,嘉倩还是会在结局的时候落泪。
“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好像,的确是这样。
这一句话定义了嘉倩整个二十多岁,她不停出入别人的生命之中,总是成为过客,也目送着别人离开。当律师的这几年天南海北游历四方,她肉眼看到的生命总是又厚又轻,厚的是苦难,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茧,有独属于自己的那一份煎熬,轻的是这世间的快乐,总是过于轻盈,稍纵即逝。离开北京的那个夏天,她还以为只要回了四川回了家,便一切都会好起来,殊不知一脚踏空,从此掉进了漩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