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等她到了塌边却见娘亲背对着她,身子颤颤的,好似在哭泣,只是这哭泣声怎么听怎么奇怪,不像是娘亲的声音……
“娘……亲?”
黑暗的屋子里陡然响起稚嫩的喊声,细碎的呜咽声戛然而止。
闻昭心里陡然生出些恐慌,还不待她想清楚为什么恐慌,便看到榻上的人转过来,一把抱住她,泪水沾湿了她的颈项。
“怎么是爹爹?娘亲呢?”
抱着她的人没有说话,一直呜呜哭着,仿佛是这遮掩一切的黑暗让他可以肆无忌惮地宣泄悲伤。
直到闻昭呆呆地被三哥牵着走进灵堂,才恍然发觉娘亲已经不在了,而娘亲去世的那天,就是她的生辰。
她怔怔地掉泪,三哥捧着她的脸一颗一颗擦。她问娘亲是不是在这个木头盒子里头,三哥的眼睫颤了颤,艰难缓慢地点头。
在后来无数个日日夜夜里,闻昭偶尔也会想起那一个黑暗的生辰夜晚,却总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怪诞之处。
“三哥……”
三哥看出她要拒绝,柔声打断她道,“这些年来三哥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没有好好给你过一个生辰,现在一去指不定就是几年,昭昭就成全了三哥?”
当晚闻昭便去了祠堂,要为她的不孝请罪。今年她要为了三哥好好过一次生辰了。
走到祠堂外边,守祠堂的下人看见她时有一瞬的惊慌,闻昭听见里边有人声传来,对这两个下人做了噤声的手势。闻昭稍稍探头一看,竟是爹爹。
“挽娘,闻熠要外迁了,请保佑他平安顺遂……”挽娘是娘亲的闺名,没想到爹爹竟这个时候来看娘亲了。
“都九年了,闻熠生得越发像你,时常叫我觉得恍惚……”
爹爹的语气平淡,却让闻昭听得险些落泪。
以往娘亲忌日的时候,爹爹并不像这般动情与伤怀,虽然面上无异,可闻昭心思细腻,很容易就发现了。因此一直还有些怨爹爹对娘亲用情不深,可今日看见的爹爹却这般伤怀。
难道是因为三哥要离京了?
“昭昭。”这陡然一声喊吓得闻昭一个激灵,见来人是三哥,闻昭稍松了一口气,方才的伤感陡然消散了。
那两个下人见了三哥如蒙大赦一般向他见礼。三哥的喊声自然是被爹爹听见了。爹爹从蒲团上起来,拍了拍三哥的肩,随后看了闻昭一眼才出去。
“三哥你该晚点叫我的,我看爹爹正与娘亲说着话呢……”
闻熠带着歉然道,“是三哥没注意,打扰了爹爹与娘亲。”
随后两人才进祠堂。娘亲的牌位已经没了棱角,一看便是摩挲得太过。
闻昭与三哥向娘亲郑重地磕了头。最中央的画像里头是姜氏的先祖,从她记事起就一直这样眼带悲悯地看着他的后人,堂内烛光摇曳,他们的影子在身后轻轻晃动。
“女儿不孝,今年要在您的日子里过生辰了……”闻昭喃喃着。
三哥离她几尺远,口中的低语她听不真切。只有牌位前头的青烟飘飘渺渺。
比闻昭的生辰来得更快的,却是大哥的喜宴。
本来这喜宴是安排在三月的,时间充裕,春光也正好。可大哥想着闻熠这一去不知何时回来,便要在这之前把喜事办了,正好为他饯行。
在这样愁云惨淡的日子里,这样的喜事来得巧妙。
因为朝中局势紧张人心惶惶,喜宴也办得简单,就只是在姜府里头摆了宴,给阖府的下人发了喜钱,再给这些个晚辈封了红罢了。
大哥平日看着一副冷峻的样子,今日这身喜袍将他衬得有几分人情味儿。他眉眼舒展地同众人说着话,好似暂且忘了他的三弟即将离京前往千里之外的陇右。
这晚三哥同大哥二哥几个一杯一杯地喝酒,好似要不醉不休,却没有一个长辈出言相劝。
筵席将散的时候,大哥将胳膊搭在三哥肩上,缓声叮嘱他,“去了那边,要把宅子置办好,多买几个下人,万万照顾好自己。”
二哥也道,“那块是广安王的地盘,你同他们把处好关系,日子就不难过了。”
三哥点点头,“大哥二哥且放心。”
生辰这天,三哥早早地叩响了闻昭的房门。
闻昭此时正坐在梳妆镜前,墨发披在背后,扶摇正给她顺发,见到三哥立马福身喊了身三公子。
闻熠看着闻昭绸缎一样铺了满背的长发,心里感叹着昭昭竟在不知不觉间长成大姑娘了。
“我来吧。”闻熠从扶摇手里拿过梳篦,另一只手轻轻搭在闻昭的肩头,两人一同看向镜子。闻昭看着三哥嘴角那个宽慰又怀念的笑,一时竟说不出话。
“夏天的时候,在船上三哥也为你梳过发呢,昭昭扎着男子的发髻也相当好看。只是三哥不称职,这么久了,还是只会给你简简单单地束起来。三哥答应你要去学游水的,也食言了,不过这下在那边应当是有时间学的。回来的时候就是从望月亭掉下去都不怕了……”三哥从没有这么多话过,现下竟然一边给她从头梳到尾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可闻昭却静静听着,一点没有要打断的意思。
“说起来自从昭昭出生,三哥每日每日地见到你,就是要出差,你也要跟着。突然有一天睁眼看不见你,也不知会不会习惯……”,三哥轻笑了声,又道,“昭昭好像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可是三哥却总觉得昭昭还是那个眼泪包包,跟在三哥后边甩也甩不掉……昭昭三四岁的时候,三哥不过也才八九岁,正是想自由自在的年纪,却有一个小家伙一天到晚多地要挂我身上。要是不理你,或是凶你了,还要哭,不哄就停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