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观中跑出来后未走多远,想到哥次日要返回山中,倘那老庄头已存了异心,我这一走,他岂不危险?苏州城地广人稠,我恐寻他不着,到山下迎他又怕错过,更加误事,如是打定主意,找个能看到山门的地方埋伏下来等待,才是万无一失。
“这时头顶一阵云卷风驰,大雨顷刻间瓢泼般浇下来,我望见观东小丘上林木生得茂密,便跑去其间避雨。里面有株樟树生得极为粗壮,足要四人合抱,离地四五尺处有条窄缝,内有空洞正可容身,爬进去后又拿树枝遮住洞口,凭它外面风疾雨密,潲不进半点来。
“我在那树洞中将淋湿的道袍脱下,坐等雨停。那雨约顷了两刻工夫,渐渐平静,刚准备离开,就听头顶上枝叶一阵簌簌摇动,正想是过路鸟兽闹出的动静,未料有人声低道:
“‘楚老弟且停步,你看那云黑得跟锅底似的,这雨且止不住呢,俺这裤裆里都快能养鱼了,不如先在这避避罢。’
“树枝又是一晃,接着有另一人道:‘今时不同往日,你我这可是在为法王效力,担着多大的干系,你怎净顾着自己卵蛋舒不舒服!’
“先前那人骂道:“老子他妈的又不是水塘里的蛤蟆,最受不了这湿黏黏的鸟罪,就在这不走了!’跟着就听树枝唰地抖了一阵,似乎是那人重重坐了下来。
“姓楚的就有些恼怒道:‘你好不晓事!今夜这观里的道士要是走脱一个,法王怪罪下来,你我能有好果子吃?休再无端怅怨!’
“‘俺不晓事?若是法王之命,上刀山下火海俺眉头都不皱一下,可受那饿死鬼差遣,俺就一百个不服!俺四目金刚徐智元屈居在这玄凝阁,是看楚老弟你的金面,只为报法王恩情,那魍魉甚么鸟东西,也来指派俺?’
“‘徐兄勿逞口舌,那魍魉为人偏狭,本事远在你我之上,你这话被人听到,要连带着兄弟我一块倒霉!你既已入玄凝阁,便有玄凝阁的规矩,魍魉是玄凝阁都监,你纵然不喜也要奈他一奈。’
“‘老弟咋也不提那个副字?玄凝阁尺凫、绣衣、短狐、魍魉四人中,他排最末,无论武功还是在法王跟前的名望,不及前两个乳臭女娃娃,论智计谋略又比不过短狐,法王看他有点苦劳,抬举他做个副都监,他就专来俺们面前做大。绣衣那小婊子专爱戳他这隐恨,俺就爱看他不敢作,呕得一张穷酸晦气鸟脸要死的样子,哈哈哈。’
“这时雨复大了起来,林间水雾蒙蒙,我偷偷挪到洞边,隔着树枝看到说话的两人就在我头顶不远处,坐在侧枝上的是个胖子,暴突眼上四层眼皮,嘴唇外翻,正呲着一口烂牙笑,真就是个癞蛤蟆,叫甚么四目金刚;旁边蹲的汉子宽肩阔背,活脱一张狗脸上长得都是白癣。我有雨幕遮蔽,从暗处看明处,不用太担心被他们现。
“那姓楚的狗脸道:‘魍魉武功不弱,就是性情暴戾,动静无常。当年法王命他去闽北刺探情报,他因一点私怨,便灭了世氏全家几十口,惊动官府,坏了法王的大计。明眼人都看得出,从那之后他在法王跟前一直不如那几位得宠。’
“姓徐的蛤蟆道:‘俺就说这厮轻率寡谋,不屑事之。你还不知道?月前在临清七圣庙的一场乱子,也是这厮的尾。’
“‘甚么乱子?兄弟我那时正随短狐在漠北,只听说临清着实闹出了不小动静,一举收拾了北宗,还捉住了出卖法王的天宝宫余孽,敢莫都非是魍魉的功劳么?’
“‘嘿嘿,他的功劳?拉屎啃鸡腿,亏他张得开嘴!只管往自己脸上贴金,在七圣庙被北宗的人打得屁滚尿流的事他倒屎拉鞋跟儿里不提了!’
“‘还有这事?同去临清的不是还有尺凫么,他二人一起,能让北宗的得了便宜?’
“姓徐的道:‘那厮自作聪明,托大争功,瞒着尺凫私自带着弟兄们去偷袭北宗聚会,妄图一网打尽,正踏进对方设好的圈套里,折损了多少人手,险些有去无回!多亏尺凫及时赶到,放火引来了官军,他才逃出生天。这就叫狗揽八泡屎,泡泡舔不净。’
讲到此处,渺渺瞥见江离面带疑惑,便道:“我当时的表情与你现在一般无二,七圣庙放火招来官军的明明是我,怎的到玄凝阁口中便成了尺凫呢?因为这之中还有他事掺杂,且听我往后讲,你自有分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