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低头想了一瞬,方抬起头看着袭人。
“今儿我可认真问你,你们跟着我,可是觉得委屈?”
袭人见他面色少有的郑重,心里发突,笑道:“如何说的这样的话?”
宝玉不答,半晌才又说道:“前些日子你一直要回家去,想必在我这里是委屈了的,今儿我也想开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你想要走便走,也省得将来被我害了。”
袭人大惊,前些日子她说要走,无非是吓吓宝玉,一是喜欢他为自己着急上心的模样,二是借此也好劝着他能上进些,哪里就能当真!此时心慌慌的,只想着是不是昨儿的事惹了老太太和太太不喜,想要打发她出去。
立刻就攥紧手帕,竖起指头起誓。
“二爷要赶我,我没有二话,只是若我死了,二爷只记得平日说过的话就好!”
“噗!”
宝玉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门口传来一声嗤笑,正是端着脸盆的晴雯。
“这可奇了,原来还自称‘我们’的,好像除了你两别的都是外人,今日这是哪一出?”晴雯咯咯的笑着,又将脸巾扔到宝玉手上:“那日要撵我,现在要撵袭人,可见这世间果然是有因果的,所以得脸时千万太张狂,平日端的是贤惠模样,只会教导人,弄得好像大家都及不上,事一出,这以死相逼的戏码,确实是谁也及不上。”
宝玉见袭人脸色涨红,知晓是她误会了,愧疚是自己给了她这场难堪,连忙把晴雯赶出去。
晴雯往日抓不到袭人的错,这次说了一大番话,也算酣畅淋漓,看袭人快哭了,才鼻子一哼扭身出去了。
宝玉连声给袭人道歉,又把鸳鸯昨晚教导他的话,一一讲给袭人听。
袭人晓得不是老太太,太太那发的话,就松一口气,听到鸳鸯的话,连连点头,对宝玉道:“鸳鸯姐姐说的不错,纵然和姐妹们亲热,也该有个分寸,屋子里也不该任由丫鬟玩闹,”袭人说到这顿了顿,观他神色不似以往的不耐烦,才接着道:“平日里没事了,也该读读书,只求明理,往老爷那里多去几趟,多长些见识······”
这一句话宝玉却是再听不得,登时又冷笑:“果然在我这里是委屈了你的。”
一时外面有丫鬟进来报说贾琰来了,袭人因昨日之事还是略感羞愧,来不及和宝玉再做详谈,忙向秋纹麝月吩咐了一声,便出去了。
贾琰来此是向宝玉送一本自己编写的曲谱的,毕竟贾母昨日给了他脸面,宝玉这里他自该回应一些。
宝玉正因袭人说的话生气,见了他,冷笑道:“琰儿这等仕途上进的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贾琰笑:“我来给二哥哥送本曲谱。”
宝玉见他这样,又觉不好意思,知道自己迁怒,忙把那本曲谱拿起来看,其实他于这上面倒真不太擅长,只是喜欢听而已,随手翻了翻,装作很欢喜的模样道:“琰儿有心了,我甚是喜欢。”
贾琰料想他是心情不好,也不愿多呆,随口说了些闲话,待要告辞时,却听宝玉问他:“人人都劝我要上进,执着仕途经济,为何我倒没听你说过?”
因为我跟你不是很熟,当然这话只能心里吐槽一下。
贾琰不好解释这叫尊重个人选择,只得换了一种说法:“人各有志,很难评判哪种好,哪种不好,所作所为不过为心而已,为官者草菅人命,不如不当,为民者固守安乐,也是功劳。”
宝玉听了也深以为然。
贾琰又道:“不过也不能尽情依着喜好办事,毕竟男儿一生,为子为夫为父,也不好让父母妻儿过于担忧。倘或有个万一,不至于徒手相看。”
当时他跟贾琏也说过这话,贾琏相当不以为然,背靠荣国府太久,早就生不出危机意识。
宝玉倒是明白他的意思,却是笑:“我们这样的人家,无忧,那便无忧,倘若翻了船,那也是没的救的,老天算着功德孽障,时候到了,自然该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琰不得不承认,这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大厦将倾,岂非一人之过?岂是一人能救?因果报应,都是一报还一报,否则地下已逝的冤魂昭昭,去向谁讨个公道?
一时有丫头进来,说大奶奶来请,是诗社的事。
宝玉对所有不劝他走仕途经济的人都有好感,一听是诗社,拉着贾琰也要他一块去,当初开这诗社的时候,探春不知是忘了还是如何,就没邀请贾琰,倒是宝钗后来提过一次,觉得都住在大观园里,单落下贾琰不妥,不过除了迎春弱弱的应了一声,别人都没当回事。
宝钗作为外姓亲戚也不好多提,于是这事就这么过了。
贾琰于诗赋上那是十足十的不精通,听宝玉将姑娘们的诗作连番夸赞,当然夸的最多的还是他的林妹妹,就起了好奇学习之心,于是便跟着宝玉一块到了李纨处。
青山斜阻,黄泥筑墙,门口以篱笆而掩,真是稻香村。
贾琰道:“匠心过重,失了天然。”
“我当时就是这话儿,”宝玉连声赞同:“远无邻村,近不负郭,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无隐寺之塔,无通集之桥,非其地而强为地,非其山而强为山,分明是人力穿凿扭捏,虽精巧却不相宜。”宝玉高谈阔论,又连连哀叹,“可是老爷将我好一顿骂。”
说罢两人走进去,只见三春并史湘云,李纨都在,不一会儿,宝钗和黛玉两人竟罕见的携手而来,林黛玉的脸色还有些发红。
人到齐了,李纨开始说这次的目的,原来不是作诗,而是商量惜春要画大观园要请一年假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