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晚些时候,潘母的骨灰运了回来。潘修礼从火化车上接过骨灰,一边说到,“妈,回家了”,一边往回走。骨灰安放在早已摆放好的矮脚桌子上,桌子上有香炉,香炉里点着香。天还没放亮,场子里的人就66续续来了,主事的本家伯父潘平鱼站在天井最高处开始训话:我说,这几天是潘平阔家里的事,都紧衬着点,烧火的别断了水,熬汤的加把柴火,贴纸的和好了浆糊,跑腿的照顾好了唢呐,爷们跪好了还礼,娘们陪衬好了女客。众人答应着,两个人抬着已经熬好的一大盆白菜豆腐汤出了厨房,放在了天井中央。潘平鱼示意大家伙吃饭,众人纷纷去找盛汤的盘子,兑和喝汤的筷子,寻摸簸箩里的馍馍,洒摸吃饭的旮旯。
潘修礼肚子不是怎么饿,心里乱成一锅粥,脑袋嗡嗡的,眼前的景象像是做梦,却又这么真实!
“明德,快吃饭吧,别瞎寻思了!待会来的人多,就顾不上吃饭了。”潘修德拿着两个馒头,端着一碗白菜豆腐汤放在了潘修礼面前。
“嗯!”潘修礼接过了白菜豆腐汤,眼泪又出了转了一圈。潘修德是潘修礼的本家大哥,潘平鱼的大儿子,长潘修礼十几岁,一直在家务农,家里的风俗习惯是很懂的。场子里的人把孝帽子和孝服送来了进来,灵棚里的人赶紧穿戴起来。孝帽子都是新截的布,干净平整;孝服是从开火化车那里租来的,因为家家用,脏的很。
“明德,把孝帽子戴好,这底下多出一块布来,盖住你的叶来盖,也就是额头。腰里系好麻绳,现在都用布条替代了。”潘修德嘱咐潘修礼。
“唉?我看这叶来盖上的布,有的有,有的木有。还有啥说法吗?”潘修礼之前也现过这个问题,听到潘修德介绍孝帽子,索性问了起来。
“嗯,有说法。这块布叫遮眼布,全名叫孝子遮眼布,是给孝子和家里比较亲近的人用的,意思是家里白事都交给场子里,买菜做饭、迎亲送客、唢呐白布这些事都别管了,戴上孝子遮眼布,家里的事就都看不见了,专心尽孝吧。现在的人都不讲究这个了,都糊弄糊弄事过去了就行。”潘修德正说着,场子里送来了哭丧棒:新折的杨树枝,四五十公分长,一指头粗,哭丧棒表面呈环形粘上了草纸。
“这个就是磕头的时候用的,我见过。”潘修礼指着哭丧棒说。
“嗯……”潘修德话没说完就听到外面一声鼓响,登时口中开始拉着长音模糊的唱道(也可以说是哭道),“我~的~婶~子……”
“俺~的~娘~啊……”潘修礼赶紧哭起来,准备出去还礼。奇怪的是,鼓响了,唢呐却没有吹起来,大家也就止住了哭声。潘修礼掀开灵棚布门一角看了下,几个场子里的人提着桶、拿着苕帚从灵棚前经过,应该是他们不小心碰到了鼓面,也可能是故意碰的。潘修礼现,家里所有的门都已经贴好了白纸,不用说,本家及相近的大门也都贴了白纸。
潘修礼感觉嘴里难受,用舌头舔了一下,才知道是口腔溃疡。正在想怎么去火的时候一个身影扑倒了地上,叫着“俺的亲娘啊”就开始哭了起来,潘修礼知道但凡叫“亲娘”的一定不是亲娘,而且不在灵棚外哭而是进来哭,那就是需要陪灵的,而不是客。潘修礼定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建军,潘母的干儿子。按照不成文的规矩,能守灵却没在死者临终前见面的,要在灵棚里哭一会。潘修礼见建军哭了一会,就赶紧扶了起来,毕竟让一个大男人在那里干哭,也是很尴尬的。
“快起来吧,哥哥,坐下说话!”潘修礼边扶建军边说。
“兄弟,咱娘怎么这么快呀?前几天我来看她,看着还行,怎么说走就走了。”建军说。
“嗯,晚期了,都不怎么吃饭了。”潘修礼回答道。
“也到尽了,止痛药都不管用了。”潘修德接着说,“走了就走了吧,也别让俺婶子受罪了。建军,这冬里从哪里干活了?”
“哦,这不潘修德哥哥嘛,俺差点没认出你来。干啥活呀,在家里瞎玩,今年冬里没活。”建军说道。
“建军哥哥还没吃饭吧?场子里准还有汤,我给你盛点去。”潘修礼的姐姐说道。
“小云呀,别忙活,我吃了饭来的。”建军转头对潘云说。潘修礼的姐姐叫潘云,按照辈分应该叫潘修云,姐姐觉得不好听,直接去了“修”字(身份证上还是潘修云,虽然后来改成了潘秀云)。
“哦,这是事上,也不虚让你了。这么着吧,哥哥,你家去吧,灵棚的人够了,你家里还有孩子。”潘云安排到。
“甭介呀,给咱娘陪灵不是应该的嘛!孩子,谁家木有孩子呀。我待在这。”建军不肯走。
“是呀,建军,人够了,咱都不是外人。家去吧。”潘修德说,众人也都跟着说“人够了,回去吧”。
“是嘛,那样的话我就先回去看看孩子,待会我再回来吧。”建军说到。
“是的是的,回去吧,待会也别来了。”潘云说到。建军又虚让了一会才走。
一声鼓响,随即唢呐声也吹了起来,吊丧开始了。潘修礼为,后面跟着潘修德和本家另外几个平辈兄弟,嘴里哭着,拄着哭丧棒,弯着腰,缓慢的从灵棚一端走向吊丧者。吊丧者面对灵棚正对面,嘴里哭着,鞠躬等待孝子经过。孝子到吊丧者面前,向左改变行进方向,双手举起哭丧棒下跪磕头,起身往前走两步重复动作,在灵棚的另一端进入回到初始位置。吊丧者见最后一个孝子入灵棚,面对为孝子作揖,为孝子跪地双手抬哭丧棒至额头回礼。
吊丧者不断出现,有街坊邻居,有娘舅亲戚,潘修礼一开始哭的特别走心,动作也标准。随着吊丧者越来越多,潘修礼慢慢的开始流于形式。灵棚里的人也慢慢的从悲痛中缓醒过来,聊天、抬杠、逗孩子。说起抬杠,就孝子回礼这事,有的人说不用回,有的人说必须回。支持不用回的人认为丧礼制度是封建残留,人去世了总得表示下,吊丧者来吊吊丧,孝子哭几声,事情就过去了。认同必须回的人说丧礼制度是文化传承,礼尚往来,有作揖就有回礼,不能把老祖宗的东西丢了。潘修礼想遵从丧礼制度,却从来没有见过文字规定,制度的出处往往就是场子里某几个人的嘴中,且说法还不一致,到最后大家就稀里糊涂,有个差不多的样子,意思到了就行。
临近出殡,供台前大量烧纸,之后供台从天井抬到角门,孝子摔盆,亲近的亲戚献祭。一路吹吹打打,往坟的方向前进,经过村子中心位置则把纸糊的汽车、金童玉女、元宝、花圈等物什烧掉,众人将手中的香丢进火中,围绕火点按照一定方向转圈,孝子孝女登上高处(一般是预放一把太师椅)喊逝者往东南。在入土现场,所有吊丧者面对逝者排成一排,孝子孝女们如在灵棚前做的一般,再来一遍。最后,礼成,逝者入土。
亲戚们基本在丧礼结束时都告辞了,潘修礼回到家中,与潘修德等本家兄弟一起,给场子里的人送茶倒水,再磕上一个头,感谢大家的帮忙。场子里的人吃过喝过,也不会久待,旋即告辞离开。最后,潘修德带着潘修礼去谢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