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清冷,又隐含几分沙哑。
我看着范蠡如墨般深沉的眸子,点了点头,也不知再该说些什么。
“让藏名再给你们点下妆,一会儿去颜先生处用早膳。”范蠡垂下眼帘,遮掩住眼底的失落,握了握拳,良久又道。
“恩。”我轻轻应了一声,与郑旦跟着范蠡来到隔壁房间,一夜过去,脸上易容的妆早已褪去,藏名三下五除二,又很快将我与郑旦变成满脸黑痣的丑女,方才一同前去前厅用膳。
雨依旧细密的下着,淅淅沥沥,没有停下的势头,我与郑旦撑了一把油纸伞,静静地跟在范蠡与藏名的身后。
烟雨漫舞,指尖微凉,飘逸与绝尘的气息萦绕在整个院落红墙绿瓦之中。
“范大夫,昨夜可还睡得习惯?”很快便到了前厅,颜先生一见范蠡,便笑着问道。
“一切都好,这些日要叨扰颜先生了。”范蠡客气回道。
“哪里话,我让后厨准备了几样小菜,你们且尝尝。”说罢,便请范蠡坐席吃早膳。
坐定,只见桌案上摆放着一笼热腾腾刚出的蒸饼,一大碗青菜白粥,再来三样鸡炖蘑菇、龙凤三丝、清蒸鲜鱼小菜,还配得有紫薯豆沙糕,红枣糕,散泛着白雾的热气,香气扑鼻。
在姑苏台整日吃着残羹剩菜,如今看了这些,肚子早已忍不住打起鼓来。
“一些家常小菜,招待不周了。”颜先生又对着范蠡客气道。
“哪里,平常人家哪里能吃到这样丰盛的早膳。”范蠡对着颜先生又感激道:“颜先生定是一早就准备了,多谢了。”
“应该的。”颜先生慷慨笑道:“快尝尝。”
“来,吃吧。”范蠡率先盛了两碗粥放在我与郑旦面前,温和道:“奔波了一夜,定是早就饿了。”
我搅动着碗里的粥,鼻尖微酸却又很快冷静了下来,待粥冷却方才一口一口的品尝,一群人开始认真吃起早饭来,吃到一半,范蠡突然开口向颜先生低声询道:“今日,城中可有异动?”
“倒也没什么大事。”颜先生边吃膳食边道:“只是听说,昨夜姑苏台起了一场大火,好像还有刺客出入。”
我与郑旦相视一眼,心提到了嗓子眼。
“今早城门守卫增多了起来,想来是这个缘故。”颜先生又道。
“还有别的消息么?”范蠡不动声色,又继续问道。
“喔,对了,听说吴王夫差昨夜也去了姑苏台,亲自带着一支军队出城去追刺客了。”颜先生拍了拍脑袋,又道:“你说,究竟是什么刺客,夫差竟亲自去追!”
屋中一时寂静无声,过了许久,颜先生似乎转过脑子,恍然道:“范大夫,那刺客不会是你吧!”
范蠡面色微动,却是没有说话。
颜先生一看范蠡这般模样,一时讶然,“您没事火烧姑苏台做什么!”
范蠡看了颜先生一眼,仍旧没有说话。
颜先生见范蠡不回话,皱起眉放下碗筷,又逡巡了我与郑旦、藏名一眼,似乎终于是想起来了什么,站起身,对着我与郑旦大惊失色道:“你们,你们究竟是谁!”
“颜先生,我……”我与郑旦再也没法安心再坐下去,话至嘴边,却也不知该如何提自己的身份。
“范大夫,你糊涂啊!”颜先生不再看我与郑旦,而是对着范蠡痛心疾首道,“大王若是知道你为了女人,将自己置于这种险地………”
“颜先生!”范蠡站起身,终于开口止住了颜先生未完的话。
“对不起,是范某隐瞒了你。范某此次来,正是为了带走西施和郑旦,她们以身侍奉吴王这么多年,也让越国安宁了这么些年,范某亲自送了她们来,也要安然无恙的送她们回去。”范蠡一字一句,对着颜先生凛然道。
说罢,望向我与郑旦的目光,也带着坚定与笃定。
“唉……”颜先生听了范蠡的话,哑然,又重重叹了一声,“范大夫,我老颜不是不知道二位姑娘的大义,只是你看看夫差,他会轻易放手么,他若是不在乎了,就不会亲自去追了……”
“宠也是他,弃也是他!凭什么万事都要让他如意!”范蠡听了颜先生的话,一时情绪蓦然激动起来,眸子也染上了怒意,“他既然选择了江山社稷,就该一心一意守好他这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可知,有些事,本身就是无法后悔的……”范蠡说着说着,转身又将目光望向我,眸中蒙了层淡淡的薄雾,开口的嗓音里,带了一丝无奈与苦涩。
“你……”颜先生看着这般模样的范蠡,也不再多说些什么,“罢了,这些时日,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只希望那夫差找不到人死了心,等这事儿风头过去,我再想办法送你们出城离开。”
“颜先生,多谢了。”范蠡又向颜先生作揖道:“此等大恩,颜先生日后有需要范蠡的地方,范蠡定义不容辞。”
“范大夫你这是做甚。”颜先生将范蠡扶起,又看了一眼我与郑旦,“二位姑娘是因为越国才会在姑苏台受苦,范大夫你更是大王的左膀右臂,越国不能没了你,就算是拼了我一条性命,也要送你们平安归越。”
“多谢。”范蠡神色凝重,尽是感激之色。
第158章故人来(五)
用过早膳,雨似是停了。
医馆也变得热闹起来,颜先生开始忙着照看病人,我们一行又重新返回房间,这种特殊时刻,还是躲在房中,尽量避开外人的好。
“西施,我会护着你们安全离开的。”或许是范蠡担心颜先生口中的消息我心中不安,送我与郑旦至房门前,他又一次对我坚定道。
“我信你。”我脚步微顿,看着范蠡这双坚定的眸子,轻轻笑道。
他为了我与郑旦孤身犯险,或许在这个世上,我还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他了吧。
范蠡见我如此,柔和的目光中,有着春风般的和煦,眸底亦是轻轻荡漾着丝丝笑意,掠过一抹深藏的情意,在暗鸦的眸色里浅浅的晕染,仿佛了无痕迹,却又深刻得难以掩饰。
“夷光……”他又轻轻唤了我一声,目光似乎飘向了久远的记忆,喃喃道:“你可知,你许久没有这样对我笑过了……”
我看着这样的范蠡,面色微怔,或许是他又想起了与这身子原主的记忆,一直以来,他爱的是真正的施夷光,愧疚的也是施夷光,而不是这个魂穿异世佯装失忆的我,只是我却无法告诉他,他的夷光早已不知去向,或许不在尘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