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半月前,松洲。
粮饷一事至今悬而未决,谢翎上月施行新政,削减冗员,让士兵参与务农,奈何松洲土地贫瘠,难以种出粮食,导致一月下去,秧苗瘦弱难产,连个苗头都不见。
前段时日谢翎考虑削减粮饷,没想到还未颁布法令,底下的人不知从哪儿收到的消息,开始闹事。
谢翎坐镇军营,才堪堪将此事压下去,削减粮饷一事也暂且被搁置下来。
但隔三差五总有人带头讨要月饷,可仓库里剩下的那批粮,根本不够这个月分发。
每逢见了唐指挥使,他都要讥讽问上一句:“谢大人,何时才能发粮?我能等,底下的士兵可不能等,老夫奉劝你一句,不要为了政绩好看在这儿硬撑,以你的身份,跟大长公主再要一年粮饷,那不是张个口的事吗?”
谢翎心中诽腹,若真向大长公主讨要,不止是他失职这么简单,丢粮一事一旦就此揭过,这批粮就能顺理成章的被他唐诚收入囊中,而他则要背上办事不力的名声。
他好不容易才在朝中站稳,摔个跟头只怕再难翻身。
谢翎思虑片刻,说道:“唐大人此言差矣,丢失的这批粮,本官正在加紧搜查,想必很快就能找回。”
唐诚早已在谢翎身边安插耳目,谢翎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一下便知,真不知谢翎哪儿来的信心。
也罢,年轻人总喜欢逞能,他就只等着亲眼看他谢翎是如何夹着尾巴逃离松洲的。
“那老夫就静候佳音了。”说罢,唐诚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去。
待唐诚走后,谢翎便回到府衙歇息,一整日都闭门谢客不出。
日落后,屋里点起了灯,谢翎的影子投射在窗牑上,看起来像是在屋里看书。
莺娘提着食盒要给谢翎送点心,却被门外的士兵拦了下来。
“大人已经休息了。”
莺娘媚眼如丝地乜他一眼,嗔道:“大人今天一天都没用膳,若是饿坏了肚子你们担得起吗?我就送个点心,不打扰大人。”
不管她如何巧言令色,士兵依旧不为所动,将她拒之门外。
莺娘暗自咬牙,谢翎不近女色难以接近,就连他的居所也是如此,枉她花费了一个月也没打探到什么消息,着实让人恼怒。
她每日都来试探,却次次铩羽而归,临行前,她回头张望了一眼,确定谢翎还在屋内,才安心离去。
与此同时,唐府今夜来了一位从汴梁远道而来的客人。
王笛受昌邑侯世子指派,名为协助,实则暗中敲打让他尽快解决谢翎。
二人寒暄了一番,便移步宴客厅。
王笛一路走来,便见唐府处处奢华精致,琅环曲折,雕梁画栋,比起汴梁权贵之家,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光凭屋内悬挂的水晶琉璃灯,就是世间罕见的宝贝。
他在皇宫夜宴见过类似的,但远不及眼前的这盏精致华丽。
落座后,美酒佳肴陆续呈上,美婢如云衣香鬓影,两人推杯换盏谈笑风生,把刚来时的不愉快都抛诸脑后。
酒过三巡后,婢女们如潮水般散去,只留下他们二人在屋内说话。
方才有外人在,王笛不好细问,如今人都走了,他才将心头疑惑问出,唐诚胸有成竹道:“放心,他根本找不到那批粮饷,咱们只管跟他耗,等月底给不出粮,谢翎难辞其咎。而且刀剑无眼,谢翎能不能活着回汴梁还未可知。”
王笛皱眉:“他可是大长公主的女婿。”
“这儿的士兵可不怕大长公主,在他们眼里只有钱和粮,谁出饷谁就是娘。”
唐诚又喝了几杯,渐渐上头了,说话也有些颠三倒四,舌头打结,“没想到谢翎还有点本事,竟然攀上了大长公主,跟他那个认死理的爹比起来,谢翎倒是有几分手段。”
“要是他爹当年知道找个靠山,也不至于落得这个下场。哪怕跟了三皇子,咱们侯爷要动他也得考虑一下,既然不为我所用,那便是弃之如敝履的下场。”唐诚不屑地哼一声。
“唐大人喝醉了,往事就不要再提了。”王笛似乎不喜欢他提到往事,黑着脸,闷不做声饮下一杯酒。
唐诚醉眼迷蒙的笑道:“王大人这是开始愧疚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有今天,得感谢你自己,没有你偷他私章,栽赃他通敌叛国,我们怎么能成事!”
“够了,别说了。”
王笛重重搁下杯盏,露出了愠怒的神情。
唐诚讪笑一声,不再言语。
屋内归于平静,两人坐在席上各自饮酒。
王笛狠狠的灌了几杯,他虽沉默,心里却是翻江倒海,他被此事困了多年,心中苦闷一直无处发泄,如今有了机会,便想问清楚。
他饮下最后一口酒,质问道:“当初说好的只是陷他下狱,西戎人又是从何得知?”
王笛砸吧着嘴说道:“自然是有人通传。”
“原来你与西戎人早有往来,那他们斩杀谢琅,也是你授意的?”
“这倒没有,西戎人向来残暴,我后来不是替谢琅报仇了吗?一命换一命,他为我换来今日的富贵,我还得感谢他呢,每逢清明,我都会上柱香向大哥请罪。”唐诚拱手作拜,毫无愧疚的嬉笑起来。
王笛侧目,掩饰住眼底深深的厌恶。
唐诚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他利用谢琅为诱饵,引西戎前首领阿克玛进郾城屠戮,最后再瓮中捉鳖,活捉阿克玛立下大功,西戎为赎回阿克玛只得俯首称臣献上牛羊无数议和。
要说狠,还是他的手段狠,谢琅生前对唐诚多有赞誉,夸他忠肝义胆,玉洁松贞,可惜他永远都不知道唐诚其实是一个暗室可欺的宵小鼠辈。
两个人在这个话题上不欢而散,夜深人静时,王笛揽着一个美婢回他的厢房去歇息,而唐诚则喝得酩酊大醉,倒在宴客厅的榻上睡了过去。
若唐诚还清醒,也许能看到屋顶露出了一线天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