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来为他敷药。大病当前容易困乏,他脑子沉沉的,很快睡了过去,又在半夜里醒来。
桌上点着一盏灯,窗户虚掩着,鬼自逍睡在一旁的榻上。他虽裹了一身的药,也难掩身上的腐臭,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真是难为鬼自逍忍得了。
他悄悄撑起身子想要喝水,鬼自逍察觉到了,起身照顾他喝下。
他小口慢饮,晃了神,仿佛回到了儿时生病时,母亲彻夜看护在侧的情境。
鬼自逍问:“水是烫了还是冷了?”
他不禁吸了吸鼻子:“刚刚好。”他已经想象得到,如果月刹罗与鬼自逍在了一起会有多开朗。
鬼自逍下意识去掩紧窗户。
他再次躺下,脑袋越来越清晰,想到一件不太可能又不是毫无可能的事情,愣是睡不着了。
鬼自逍见他动来动去,问他怎了。
“我睡不着,鬼爷陪我说说话吧。”他第一次向鬼自逍发出这样的请求。
鬼自逍坐到他的床边:“你想听什么?”
江熙往里挪了身子,腾出一块地方,道:“鬼爷躺下来说。说什么都行。”
鬼自逍犹疑了一下,躺下,道:“那我给你说一个圣君的秘密。”
江熙:“好呀。”
鬼自逍:“七年前古镜爆发了一场瘟疫,历时两年之久,死掉了近两万人。得了此疫会浑身发热、恶心,最明显的特征就是身上长出大大小小的脓包和疮口,一般有铜币那么大。人一旦染上,活不过三个月。全国的医手计无所出,病患无药可医,只能坐以待毙。为了防止扩染,一旦有人染上,便是活埋,村落染上,便是封村,让村民自生自灭。被放弃的人比病死的人还要多。因脓包像煮烂的米汤一样,这个瘟疫就叫‘汤疮’。”
江熙:“后来得治了吗?”
鬼自逍:“得治了。经此一疫,古镜元气大伤,百业萧条,民生凋敝,朝廷损了七八百个官员,那两年都没怎么上过大朝,之后用了五年时间国家才缓过劲来。可没人知道这场瘟疫本可以及时制止。”
江熙:“怎么说?”
鬼自逍:“因为圣君有治疗汤疮的药方,两年后他才放出来。”
江熙皱眉:“圣君为何这么做,眼睁睁看他的子民丧命,任他的国家病弊?”
鬼自逍:“他说,要让子民给月刹罗陪葬,因为这个药方是月刹罗研制出来的。月刹罗曾游历各地,在一个小村庄发现了汤疮病例,他当时就医好了,因为没有恶化成重疾,他以为不是什么大病,只简单记录了一下,没有上报于朝廷。”
江熙叹息:“圣君真是个变态。月刹罗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伤心。鬼爷染过吗?”
鬼自逍:“染过了。”
江熙:“真是惊险。如果药方再晚一步放出来,恐怕我就遇不到鬼爷了。”
鬼自逍:“你说对了,圣君确实是个变态。他是看到我染上了汤疮才给了我药方。”
江熙:“鬼爷与圣君有交情?”
鬼自逍语气中满是对蒙尔还的厌恶,道:“狗屁交情。他不过是知我爱慕月刹罗,说我这种人死不得,必须跟他一样痛苦地活着。药方是在我得到后才散出去的。”
江熙心里发怵:“意思是他从未主动放出药方?”
鬼自逍:“从来没有。药方传开后,他谎称是自己刚研制出来的。百姓感激涕零,他民心所向,便从一个废太子登基成为圣君。呵,百姓山呼万岁的君王竟然是个冷酷无情的魔头。还有比这更荒诞可笑的事吗?”
荒诞!但更荒诞的是,鬼自逍竟告诉他如此天大的足以杀头的秘密!
人言不可尽信,他也不全然相信鬼自逍的话,但就这个描述,他听得毛骨悚然。“圣君的心比瘟疫更可怕。”
“哈哈哈哈!”鬼自逍莫名其妙地大笑起来,“月刹罗死后,圣君就得了个爱烧死别人的毛病,不论是对死犯还是战俘。”
江熙怔了一怔,他本不全信,可鬼自逍笑得瘆人,似真的被“真相”刺激过,越发像有那么回事了。
善与恶只在一念之间,越痴的人越容易走邪。他轻轻按着鬼自逍的肩膀:“鬼爷跟圣君不一样。我要是月刹罗,我就喜欢鬼爷!”
鬼自逍:“你不是他,也可以喜欢。”
江熙忙收回了手,躺得直直的。“我的意思是……我不敢相信,圣君是这样的人,为什么月刹罗还喜欢他。”
鬼自逍:“他何曾不是一个天子骄子。”
江熙察觉到鬼自逍这句话的语气竟有两分与圣君共情的意味,不安道:“鬼爷不要学他。”
昏暗的灯光看不清鬼自逍的面容,即使看得清,也是一张假皮,只听鬼自逍风起云淡道:“我不会学他,我会杀了他。”
“鬼爷!”
鬼自逍的念头太危险,他要阻止鬼自逍犯傻。“一个国家的皇帝随身有成百上千的人守护,岂会轻易让人杀死。鬼爷这般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的日子多好,千万不要以身犯险。”
鬼自逍:“好了,都听你的。”
江熙:“鬼爷与我说说那药方吧,万一以后用得上。”
鬼自逍:“天亮了写给你。”
江熙:“好。鬼爷不要再想这些不开心的事情了,容易折寿。”
鬼自逍:“那你说一件快乐的事情让我开心开心。我都给你说了这么大的秘密,我也要听你的秘密。”
江熙想了想,道:“那我也给鬼爷说一个大齐皇帝的秘密。”
鬼自逍淡淡地“哦”了一声,兴致不是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