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回到那座废宅时,天已经快黑了,周围安安静静没有人声,秦栘猜想,章午应该已经离开了。
陈婴自暗处走出来,“少君。”
“茅焦先生还在吧”
陈婴摇头,“已被夏医令带走。”
“夏无且”
陈婴三言两语道明事情的经过,原来秦栘与医官分别后,虽已告知此事他来处理,但医官架不住两少年忧心焦急,便亲自去了一趟内史署,找到当日问案的佐官,知悉乃是章家仲郎所为,即寻了少府一道前来,领走了茅先生。
秦栘心说,也好,章邯这个长兄三番两次出来捉人,看顾弟弟上心还算上心,可手段实在粗暴,父亲若能妥善处置,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章平呢”
“还在里面等候少君。”
他提着糕正要进门,又听陈婴说,“少府本欲杀死仲郎,是夏医令劝下了。”
秦栘心里没有一丝波澜,司空见惯,不足为奇。
咸阳一道令旨,扶苏伏剑而亡,庄喜犯了过错,庖庄绑来就杀,君要臣死,臣子尚能有怨,父要子亡,不过是收回父亲恩赐他的这条性命,理所应当。
秦栘走进庭院,章平坐在池塘边,一只脚踩在池边破碎的砖石上,一只脚悬在水面上悠闲地晃动,水面还是一片幽深的绿,厚厚的浮藻,连晚霞也染不透。
庭院里尽管有人,一切却都凝固在一种安静到近乎诡异的气氛中,少年目不转睛地望着身下的池水,那张本就像调色盘一样的脸,比他临走时更花。
天色并不昏暗,但他坐那里,像一团皱缩的阴影,所有的光都绕道而行。
秦栘走上去,把买来的糕拿给他,还有余下的十九个钱。
章平接过那块糕,撕开外头的糙纸,自顾自揪了一块填进嘴里,一并卷入口中的还有嘴角殷红的血,“跑得还挺快,以为天黑才能回来。”
“你没事吧。”秦栘有点担心,小疯子这顿怕是挨得不轻,说话都有气无力。
对方艰难地挪了一下身子,“那个老头子,被一个姓夏的医官领走了,这次算我失信于你。”
秦栘嘴角一抽,怎么就成老头子了,哪有这么老
“余下的钱,赏你了。”
“你不怪我报官,害你又挨打”
少年笑嘻嘻抓住他的衣襟,强行将他拽到跟前,拿那只沾了糖又染了血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拨弄他的脸,“你报官了么”
秦栘嫌弃地打开脸上那只狗爪子,“报了。”
章平没有一点相信的样子,“骗子,你们都是骗子。”
秦栘不解地问,“还有谁”
少年眨眨眼,“没有谁了。”
“让你的仆人找个大夫给你看看吧,以后别再捉弄茅焦了,他身在异乡,还被人偷走行囊,已经很惨了。”
对方歪过身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肩膀上,“你来陪我玩,我便不再捉弄他。”
秦栘望着面前昏暗的池水,清晰地感到,少年身上有一股和这死水一般无二的陈腐的气息。王离身上的洒脱,桓睢身上的坦荡,景卬身上的率真,甚至蒙毅身上的傲气,这些青春期少年身上该有的特质,章平身上都没有,他更像飘在池塘水面上的浮藻,困在一潭死水中,一直在原地漂泊。
章平靠在他肩头,嘴唇贴着他耳廓,吐出血的腥气与蜜糖的甜香,一字一顿轻而又轻,“我早晚要杀了他。”
秦栘还未来得及问“他”是谁,冷不防在水面上看见对方阴森冷郁的神情,他浑身陡然升起一股凉意,背上猛打了个激灵。
特么演什么恐怖片他叫小疯子搞得毛骨悚然,要不是看这小子已经够惨了,他绝对能当场再送他一个大耳刮子。
秦栘抖着一身鸡皮疙瘩,劈手将人推了个跟头,“有病赶紧治吧。”
章平躺在地上哈哈大笑,笑完又盯着头顶的一片云霞,“我在这里等你,你还来吧,我们一起玩。”
秦太子不假思索,“我才不来”
谁要跟小疯子一起玩,不对,他还要扛起万世基业,烦死了,玩什么玩
地上的人信誓旦旦,“你肯定还要来的。”
秦栘听出他话中之意,“你还想故技重施”
离开那座废弃的宅院时,秦栘还在想,小疯子说得出做得到,真要想个稳妥的办法保护茅焦才是,总不能一而再再而三闹出这种事。
然而,当他归还小药童的衣裳,去到夏医令府上时,却听茅焦说,他已决意要离开秦国了。&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