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愕与一言难尽在花信风眼中一闪而过。他措辞好一会儿,没憋出个屁来,终于嘟嘟囔囔起身下楼:“活该你操心的命……”
李爻不管他,点手叫小二温了壶酒,自斟一杯,冲缨姝敬了敬,一饮而尽。
台上人眼波灵动,流转间回了笑。
二人一个唱、一个喝,含情脉脉地有来有往,场子里客人渐多。
但这李爻呢,该是身体不大好,不知是酒呛了嗓子,还是窗边冲了风,他突然咳嗽起来,开始只时不时一两声,后来越发控制不住。
他恐咳声乱琴音,只得向缨姝递过眼色,略显狼狈地下楼去。
日头西斜,天边来了块乌云,牛毛一样的飘雨落进灯笼罩子,瞬间变成虚无。
李爻出得大门,色眯眯的神色收起七八分,变回世外高人淡看人间的木然,只是咳嗽还不停。
“先生要不要紧?”
李爻转头,见刚刚那少年从墙边小跑着过来,表情很淡的脸上挂着些许担忧。这孩子居然一直在这守着?
“你怎知我何时出来,要等到什么时候?咳咳咳……”
李爻说话呛风,咳得更急了,从怀里摸出药来,囫囵吞下。
少年见他有药,忧虑散了些,但看他脸色太差,突然语重心长起来:“你不该来这样的地方……”
嘿……
“怎样的地方?”李爻声音很淡,“如果能有别的出路,没人愿意陪笑卖唱。”
他突然冷脸,少年被噎了下,嗫嚅道:“我不是这意思……”
李爻也觉得自己话重了:我跟个半大孩子较真什么。缨姝八成也不是善类……
想到这,他往少年领口瞟,想看一眼那玉扳指。
谁知经刚才一遭,这孩子把领口勒得紧紧的,别说扳指了,连挂绳都看不见。
也不怕把自己勒死。
“我叫李不对,”李爻声音柔和不少,“你呢?”
“景平。”
“姓景么?”这姓很少见。
景平不置是否。
雨越下越密,李爻抬头看天,晃眼见茶楼二层有人扒头往下看,是伺候缨姝的小丫头,二人目光正好对上,那丫头先一讷,随即笑着缩回头去了。
很多时候,直觉源于经验——若缨姝身份当真如他推断,她该有更重要的事,凭白跟个少年人过不去做什么?
李爻眼珠一转,向景平道:“你若得空,不如送我一趟……”话没说完,又咳起来,咳咳咔咔没个完,腔子都要瘘了。
那叫景平的少年皱眉看不下去,上前虚扶着他,没说话却是明摆着同意了送他回去。
李爻见他表情惯是硬邦邦的,忍不住逗他:“不怕……咳咳咳……我是坏人,把你卖了么?”
二人离得近。
景平闻见冷潮的秋风里漾出股香气,很淡、很好闻、让他莫名安心,是这“李不对”身上的。这味道似曾相识,景平又实在想不起何时何地闻到过。
他看对方一眼,把眼前这副人模狗样在脑海里搜盘几遍,觉得应该没见过,恍惚着浅浅笑道:“卖也不值几个钱。”
少年人虽然灰头土脸的,但他面庞的轮廓畅顺,眉目分明,即便是个没长开的半大孩子,也看得出再过不得几年,必成个引人喜欢的俊小伙,从刚才到现在,他第一次露出笑容,与冷脸时判若两人。像丝丝缕缕的明媚的阳光破开冰封山川,冲进山涧,照暖了被吹皱的冷水。
李爻看得一愣,也不全因为景平笑得好看,而是他品出对方话里含着股自轻的苦涩。
“家住哪儿啊?”李爻问,“看你不像本地人,来投亲?”
景平摇了摇头,不答话。
“没亲人了?
景平还是不答。
“你刚听说李爻死了,那么激动做什么?”
景平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李爻叹气腹诽:小小年纪,惜字如金,修什么闭口禅。
却没想到,他一声叹息,让景平开口了:“言多伤气,我才不同你说话的。”
李爻笑了:“那快走吧,家里有个难缠的,一会儿回去了只怕还要废话纠缠一番。”
景平心想:原来他已经娶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