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松柏高耸,遮天蔽日,光线晦暗。
光线自树缝渗下,众人在高逾腰跨的杂草丛中,艰难跋涉。
前方领路之人,握着长杆在草丛中扫过,驱赶虫蛇,在一片看不出区别的树木上辨析先前的标记,又在标记出在次刻印加深。
野草被分开,板车之上,麻布覆裹得严严实实,载着沉甸甸的货物。
车前驽马勤勤恳恳埋头向前,车后一人两手把着车杆,一掌控方向,一根布带两端缠住车驾,套在肩膀上避免手滑。
山路崎岖又多树木遮挡,若非这种改装过后的独轮车,要将货物自冀州跨越太行山送到并州,这路上恐怕都要累死人畜。
随队的荀柔,裹紧沾染了草露和汁液的披风,用帕子捂住口鼻,阻挡寒湿空气入侵肺部,抬脚将靴从一个下陷的草窝中拔出,感觉刚才不是踩进草丛,而是踩进了泥里,贴腿的布料湿得冰凉,脚下也重了一分。
在他身边护卫照顾的青年,伸手扶住他。
作为全队武力值低点,他已经很自觉被所有人照顾了。拒绝坐板车让人推着走,已经用尽他全部任性。
天色渐渐暗下来,光线越晦暗,林中渐渐腾起水雾,让人辨不清方向。
这样的情况不宜继续前行,众人在草丛之中先砍后烧出一大片空地,休息饮食。
翻山越岭这一路上,其实并不算太劳累。
因为光线所限,避免迷途,每日行进的时间大概只有五六个时辰,并不很长,但阴冷的空气,还有神秘的丛林,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是很大的挑战。
“吧嗒”像一滴露水,从高空落在头顶布帛滑落到披风兜帽前缘。
他一抬手,摸到一个冰冷滑腻的东西,连忙抓着兜帽使劲一抖。
一只黑色的蚂蟥,在空中划出弧线坠落进草丛中,没有踪影。
丛林并不安静,也并不安全。
无论白天还是黑夜,远远近近的虎吼、狼嚎、猿啸,淅淅沥沥蛇类穿行草地,以及各种鸟类和昆虫的鸣叫此起彼伏,不曾停歇。
砍柴、生火、烧水、埋锅造饭,也有各队队率清点本队之人是否走失。
张牛角提着酒囊,走到荀柔旁边。
“烧水还有些时候,公子先饮些酒暖身吧。”
“是我原来想得简单,”荀柔接过酒囊,看向这个经验丰富的猎人,“若非大叔,翻越太行山恐怕要折损好多人了。”
没有亲自走过,他也想不到,原来这年代翻越大山是这么难的事。
古来以山脉为屏障,的确是自有道理。
人数越多安全性越高,但五千人这样庞大的队伍,每日行路度也不快,竟然每天都会减员,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
张牛角连连摇头,“我也就这点本事,和公子相比差远了,若非公子,我们现在恐怕连栖身之地都没有。”
“大叔不必妄自菲薄,我不过是说了几句话,真的一手一脚建起家园,是你们自己。”荀柔抬头看他,“我是真心佩服大叔的,勤劳、善良、真诚、朴实,这都是很好的品德,非常难能可贵。”
张牛角这下都忍不住脸红了,他连忙摆手,“公子太夸奖啦,我也没做啥,都是按公子所言行事,还是公子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厉害,做的都是大事,懂得都是大道理。”
“道理不分大小,世上什么道理都相通,我从前听过一个故事,讲的是种树的道理,大叔愿意听一听吗”
“请讲,请讲。”张牛角连忙殷勤道。
荀柔于是将中学语文课本中,柳宗元的种树郭橐驼传背给张牛角听。
唐代文人很喜欢写普通百姓来言说道理,这些故事中人,是真是假很难分辨,但这种方式的确深入浅出,将道理说得谁都能明白。
张牛角听完,果然连连点头,“若官吏都能如此,咱小民日子就好过多了。”
荀柔微微一笑,这位天子亲赐的平难将军,掌管着数十万人,仍然当自己是寻常小民,有些士人不过读过几本书,毫无才能,也未曾为官,却能以为自己高人一等。
这样的对比,未免让人觉得好笑。
“这个故事讲得是成平之日,为官之道,而今天下不宁,大叔能靖守一方,比这更加让人钦佩的。”
“当不得,当不得。”张牛角再次连忙摆手,他手掌顿了一顿,神色端正严肃起来,“我们所做不过是为了活命,按公子所言的,是勤劳辛苦,但也是应该。
“但公子不是,公子年纪轻轻就做大官,根本不必理我们这些贱民,帮我们做这些对公子来说,并无半分好处,还可能被天子怀疑,这次更是亲身前来,公子仁义,我等难道就是忘恩负义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