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膝跪地的青年,是汉代最崇尚的类型,文武兼通,器宇轩昂,但他眼中绽放的光芒,却想要推翻这个造就他的朝代。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荀柔后退一步,沉声道,“就凭你所说,就是诛族死罪。”
“熹平六年,大旱,族中饿死过半,光和二年大疫,家母亡故,光和五年大疫,家父亦亡,族中凋零殆尽,唯吾与舍弟波连。”
啊。
“公子不必如此,我二人如今得黄天庇佑,定能兴我家门啊,我亦要感谢公子,公子无私,授造纸之法,方使我有今日。”波才拱手道。
“你说这个,是想让我后悔过去所为吗”
“如今天子无道,宠幸奸宦,戕害忠良,群臣阿附宦官以为贵,贤臣良士却党锢在家,为天子所忌,如荀氏满门忠贞,却只能拘于乡里,才华志向不得施展,公子,难道没有丝毫不平吗
“你既知我家满门忠良,就不该来诱说我。”荀柔道。
“公子自幼聪颖过人,难道还看不出吗天下苦汉久矣,昏主在上,群阉为恶,三公尸位素餐,群臣争附阉寺,地方官吏,如狼似虎,灾患连年,无以赈抚,致使百姓民不聊生。”
波才跪于地下,仰望向荀柔,神情激烈,“而汉天子,在做什么他还在为修西园,加天下田税,如此昏聩无道”
荀柔呼吸一滞,眼神微动。
“我师张角,行医民间,救苦济困,活民无数,而得百姓爱戴,十余年间,得三十六方信众,数百万人,皆忠信仰赖,侍之如师如父。如今汉主之势,犹弱于暴秦,而我师之威,更重于汉高祖。
“天地气运将变,明岁正值甲子,苍天将死,黄天当立,正是天命汉亡,而吾道兴也。一但起事,必天下响应,百姓赢粮而景从,天地旋转,乾坤变幻,正在当前啊。”
“若是你们当真有如此自信,又何必来找我,”荀柔神色已敛,望着眼前狂热的太平道信徒,“全颍川都知道,我荀柔最忌太平道。”
“公子是什么样的人,我师当然知道,”波才眼中透出自信自得,“公子所制的曲辕犁、龙骨水车、风箱、水动石磨等物,俱在冀州,为我师推而广之,我师常言,公子有天授之才,仁爱之心,正是太平经中所称世之大贤,是我同道之人,若能与公子携手,必能实现天下太平盛世。”
荀柔绷紧唇角。他难道不知道襄楷当初拿走的图纸去何处了吗
不,他一直知道,但他仍然愿意了。
当图纸递出去的时候,他想得很简单,他只是想,如果可以,不要死那么多人。
在这个时代,农业技术推广非常之难。
百姓没有学识,而有学识的士大夫们,却又不屑于农事。
能想象吗,直到东汉中期,南方的扬州,才在当时太守教导下,知道可以用牛代替人力耕地。
哪怕,能少死一个也好啊,当时他只是这样想。
“天下皆知,颍川郡繁华,常有商人往来,光凭这些,你们不足以要挟到我。”荀柔静了片刻道。
“我不知,公子为何对我太平道误会甚深,”波才恳切道,“我师所为,不过顺应天道民心而已,对公子亦有推诚之心,绝无要挟之意,只以为公子有同志之意,愿于公子共谋大事。”
“你为何不回答我方才之问”荀柔问道。
波才神色一僵。
“你先站起来。”
波才一愣。
“站起来,不要跪着。”
荀柔抬头看着,站起来比他高许多的青年,“我来替你说,因为颍川位于司隶东南,越过颍川郡西北部嵩高山,就是洛阳八关之一的轩辕关,取轩辕关之后,距洛阳不过数十里,近在咫尺,一马平川。”
荀柔轻轻一眨眼道,“自轩辕关北上,是最便捷的一条道路,你们想要直抵洛阳。哦,恐怕你们不需要取关,关内有接应之人”
如仙人一般盛艳容颜,如仙乐一般动听声音,却说出让他心惊肉跳,背脊凉的话来。
波才死死盯着荀柔,“公子以为不妥吗”
荀柔微微一笑,轻轻道,“但你们颍川郡中展得并不顺利啊。嗯,”他很有自知之明的点点头,“因为我。”
“我们可以从别处调集曲部来,”波才道,“本地,也并非没有教众。”
“你们不可能成功的。”荀柔摇摇头。
太粗糙了。
果然太粗糙了。
不得不说,波才难怪能如此年轻,为张角看重。
他方要怒,闭了闭眼,却忍住了,“为何公子以为,我辈中有贪生怕死之人吗”
荀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他一个问题,“你知道,为何颍川郡太平道展得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