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党锢之祸,让颍川许多士大夫禁锢归家,其中与荀家关系最近的当数许县陈氏,长社钟氏以及舞阳韩氏。
这三家与荀家自祖辈交好,结为姻亲,几乎可以称为自家人。
其中,陈家所在许县,离颍阴最近,不过二三十里,半日路程,成为此次荀爽带着何颙拜访的第站。
此时秋收已过,西风渐起,本显得寥落,但走进陈家庭院,迎面株挂满红果的大柿子树,满目斑斓灿烂,让人心生欢喜。
大概是看他喜欢,前来迎接的陈谌介绍,这是他父亲陈寔多年前种下,柿子清甜不涩,如果他愿意,待会儿就可以尝尝。
荀柔连连点头。
这时代,前庭之树,有时候能代表家气象。
伯父堂前种槐,堂兄荀宜堂前桂花,族兄荀衢堂前桃李,里中许多人家堂前树桑,或取意向或取用途。
柿子树却不同,既无深刻内涵,也非经济作物,只是每到深秋,其他树叶枯黄,它的树叶却红黄斑斓,与鲜红橙黄的柿果相映难分,别有番气象。
陈寔便是世说新语之中频频出镜的陈太丘。
太丘是县名。
时有万户以上大县称令,万户以下小县称长,陈寔曾任太丘长,颇有政绩,故世人以陈太丘尊称。
与荀氏不同,许县陈家并没有悠久可溯的历史。
陈寔年轻的时候,陈家还只是普通寒薄门第,他本人也非家中长子,因此不继承家业,出外谋生,先在县衙中充杂役,后为亭佐小吏。
在任亭佐之期,陈寔得到学习机会,十分勤勉刻苦,被县令邓邵听闻。县令召他对答,现他不是寻常人物,便推荐他去太学念书。
这是陈家第次改变门第的契机。
当时的洛阳太学,还是东汉第名校,老师俱是博学鸿儒,学生多为名门之后,只接受推荐入学,毕业后前景远大,旁人听到太学生都会高看眼。
在太学期间,陈寔结交了陈藩、李膺等名士,回家之后辗转历任郡都邮、闻喜令,太丘长,司徒掾,事业踏踏实实,缓步上升,直到遭遇党锢去官归家。
大概是由于出身,陈寔行事与时下许多士大夫不同,更委婉宽怀,谦谨圆滑。
他当初从太学归乡,拒绝县中征辟,后来县中出现杀人案,县吏杨某不知出于何等原因,诬陷他,抓捕他下狱,拷虐近死。
后来陈寔征辟为郡中督邮,杨吏听闻胆战心惊,害怕他报复,但陈寔并无此意,不仅如此,还特意密托许县县令,要礼召杨吏,以安其心。
且不说杀人事件微妙之处,陈寔此举以德报怨,宽容大度,顿时引得远近叹服,从此郡中尊之为有德长者。
再比如件事。
权宦张让出生颍川,其母去世,颍川全郡士族俱无人致礼,只有陈寔前往吊唁问丧,后来党锢,陈寔虽也被牵连不再做官,但张家仍然记他人情,颍川许多人家托赖他回护,比如说他爹安安稳稳“藏匿”在自家,就有太丘公在其中帮忙。
陈寔广结善缘,温厚待人,行事多类于此。
陈先妻早亡,大抵在他任都邮前后,荀淑将族女嫁与他为妻,故而虽然从年纪上,陈寔算是荀柔祖父辈,但从亲戚关系算,却算父辈。
这话主要表示,陈群作为陈寔之孙子,虽然就比荀柔小岁,却要对他执子侄之礼。
这位未来明了“九品官人法”,让世家贵族感谢他十八辈祖宗,在世说新语中宛如圣人化生的陈群,现在还是个生得很严肃的小朋友。
看见眼前端庄严肃、礼仪周全的小朋友,边行礼,边眼神里露出憋屈忍耐,就让人很欢快,“贤侄不必多礼”
嘎嘎嘎,荀柔爽得翻天,心底开满杯壁无耻的小花花。
大概是看出他的得意,陈群表情更气了,就差鼓成河豚。
荀爽在儿子头上不轻不重拍了下,让他收敛点,得到个标准的垂眉低头,也就不再管他,继续尽责在何颙和陈寔两边和稀泥。
方才看见庭院里别具格的柿子树,荀柔就预感,何颙这次可能不能成。
果不其然。
何伯求身正气,慷慨陈词,壮怀激烈。
忠厚长者太丘公,唯唯好好,温和平淡。
他爹左边赞同两句何颙,右边又附和两句陈寔,明明事情没有搞成,还让气氛始终维持在宾主尽欢状态,凭己之力carry全场。
荀柔头次,亲眼见到亲爹调节气氛的本事。
荀爽不时引经据典,让大家往经辩上引引,升华主题,深挖内涵。
太丘公不以诗书见长,基础不如他,何伯求看样子,也离开书本搞事业好多年。于是,他爹开口,两人都得反应会儿,自然思路就给打乱。
慷慨的激昂不起来,缓慢的只能更加缓慢。
荀柔暗笑,他爹能把六经玩到飞起的学霸,真是现场给人展现什么叫不学诗,无以言。
书没读好,真是无言以对。
他正顾着偷笑,过了会才觉得有什么奇怪,顺着感觉望过去,就看见对面陈群小朋友“死死”盯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