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谢陛下。”沈韫谢过恩典,行礼退下。
他走后,江瑢予无力靠上身后软椅,忽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心累,他感觉到有什么一直以来的东西正在剥离而去,那仿佛是他本身的一部分,一经流失就让人空洞不已。
沈韫在躲着他。
他竟然开始躲他。
江瑢予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事实,沈韫从小到大从来都只会想方设法地粘着他,恨不得去哪里都要挂在他身上,一刻也不能撕下来,现在却竟然开始躲着他了。
江瑢予心脏倏地一痛,手捂上沉闷的心口,不禁怀疑,自己真的做错了吗?
这是他权衡利弊的结果,也是对两人最合适最能明哲保身的最佳选择,他能稳操皇权,而沈韫也能全身而退,不会受到一点影响。如果沈韫继续和他一起,他现在的功名不好说,他那个人在天下的口诛笔伐中能不能保住都还是一回事。
这一点,连江瑢予都不敢去豪赌。
他向来算无遗策,却唯独漏算了一点,在他的潜意识里,他已经默认算作沈韫和他在一起,而从未想过,如果他没有一点想法,那这个选项从始至终都不会存在。
当局者迷困诸己身,即使是这个攻于心计的帝王也不能幸免。
良久之后,御书房一片安静,空气中只有龙涎香的袅袅香气,暗香浮动,人心郁燥。
江瑢予的呼吸很不平稳,心悸地厉害,他乍然睁眼,叫来高福。
“陛下,奴婢在呢,陛下有何吩咐?”高福抬眼看他。
江瑢予面沉如水,语气也算不得好,“你去亲自监督本次运往北越的辎重装备,此行务必保证万无一失,绝不可再出现之前那样的纰漏。如有再犯,彻查到底杀无赦!”
“是!”高福声音一肃,紧张起来。
“还有,”江瑢予揉了揉眉心,道:“近来国库丰盈,北越贫瘠,衣食住行方面也不必苛刻了将士,全体将士福利全部再升一阶,在后勤方面务必充分满足兵士需求,也叫他们瞧瞧我朝的气魄。”
“是!”高福答地很有气势,只当不知道沈韫刚才来过禀告请求出征一事。
“还有各方将领——”江瑢予说着语气一顿,觉得自己说得太多,难免会叫人生出误会来,罢了。
高福正认真听吩咐,等着等着江瑢予却没了下文。
“你先去办这些事吧。”江瑢予一挥手,谁也不想再看,吩咐完事就阖上了眼,高福识趣地安静退下,将私密空间留给江瑢予。
江瑢予说着不上心,但实际上涉及到出征的每一环节,事无巨细他都一一亲自过了目,自然也知道沈韫在最后一天将自己的名字添上出征将领名单。
这件事到底还是确定下来,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江瑢予也没阻止,随了他去。
沈韫要走,那就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不过在众将领出城那天,江瑢予给他们送行之后立在城墙之上久久未曾离去,他占据高位,在这样的极高视野,整个京城都在其俯瞰视野内。
身着明黄帝服头戴冠冕的年轻帝王,明明是那样的威严赫赫,可从远处看,竟然显出了一丝形销骨立的无边寂寥感。
这是沈韫在即将离城之际匆匆回眸望见的。
他心脏没来由地一颤,习武之人本就视力极好,而且因着对方是江瑢予,他总是能有意无意心有灵犀地和他对视上。
沈韫收回视线,一夹马腹,远远地出了队。从江瑢予的角度看,只能望见一身劲装玄甲的青年不知道因为什么缘故,走到前侧和领头官员说了什么,旋即带上一列小队快步向前穿过,很快脱离队伍消失在了他有限的视线内。
江瑢予抓在栏杆上的手指无端紧了几分,抿了下唇,转身离去。
“陛下,您还好吗?”高福视力不及江瑢予,自然没有看到沈韫,他只是见江瑢予脸色不虞,有些担心。
“无事。”江瑢予沿阶而下,他面色苍白冷峻,满目霜寒,显然心情是极糟糕的,然而却还是道:“本次出征北越,将帅分别都有何人?”
到底,江瑢予还是没忍住,密切关注前方战场情况。
“帅印为安定候世子姜凡所掌,左右卫将军分别是世子和千户侯之子罗云修,另有以常将军伍将军等数十位少将军一同领兵。”
“他没有领帅位?”江瑢予眉心一皱,他虽然没有明确下旨由谁掌帅,但本次出征的这些将领中由沈韫为最,他还以为沈韫——
高福摇头道:“世子拒绝了帅位。”
他也有些不解,以世子的领兵之能接掌帅位自无任何不可,加上这次陛下有意照拂,世子却拒绝了。
“算了,随他。”江瑢予一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清亮的凤眸里早已没了方才的潮绪,像是一汪波澜不惊的湖水,任何涟漪都不曾泛起过。
“是。”高福喏喏不言,也不知道两人又出了什么事。
待下了城楼,拐进走廊,江瑢予一皱眉,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这回有关他的事,不论大小须得悉数汇报给朕。”
“是。”高福下意识接话,接了后才反应过来江瑢予说了什么,他有些震惊地睁大了眼,然而江瑢予已经举步离开了。
第47章
沈韫领着一列亲兵部队率先前行探路。
才出京畿,其实没必要这么着急,沈韫只是单纯地不想看见那个人,分明巴不得他离开,偏又立在墙头仿佛一副不舍之态,沈韫既知他不在乎,又怎能做到无动于衷,故而加紧速度策马离开。
不看不念,不记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