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他却婉拒了自己。
就因为,他有太多的理由,他有摆不脱的枷锁。
自己一气之下回去订婚,他竟跑去边关自己找死。恨他,爱他,心痛他,原谅他,就这样,在某个落着冷雨的清晨,与家人一起走上了流放的路。
再见时已经恍如隔世。本以为自己再不会贪恋他的身体,贪恋他的好。可是,谁知道,当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却强自忍耐不越雷池一步的时候,是自己先拉开了他的衣服。
那一夜,是庆王妃死后的一年有余。
似乎也是这样的一个雨夜,两个人拥抱在一起,感觉着彼此的身体。仿佛自己就是对方身上的一块肉,与血脉关联;互相不能舍弃,也不会舍弃。
那之后的无数个日夜,自己放任自己的心随意停泊。不知不觉地就成了这庆王府当家的主人。每夜与他同榻而眠,被他拥抱,被他呵护。肆意地享受着他给与的一切。
而此刻,他就在眼前,胸口上是暗红的血渍,脖子上是一根银色的链条。他的身后站着传说中的黑白无常,冷冰冰地牵起了链条。
他紧紧地拉着自己的手,满脸怜惜。“无痕,我要走了。我在那边等你,我欠你的,来世再还。”链条收紧,他的身体无力地向后倒去。他的手渐渐地松开。
“齐轩,……别走!”墨无痕惊叫。胸口炸裂般地疼痛。没想到,对你的情,二十年之后余温犹存,在今夜仍灼烫人心。原来我的生命里,真的不能没有你!不要走,不要走。你欠我的,我要你现在就还。你还没有还完我的债,我不许你走!
冲过去拉住他的手,拼死不放。要走一起走,生死都要在一起。愿来生我们能生得一身素白不惹半点伤情!
“闲人闪开,我等今夜定要回去复命。”无常开口,阴风阵阵。墨无痕如若未闻,死活不肯放手。
更鼓生从远处传来,敲碎黑暗。无常大惊,天,就要亮了。
看看面前执意不肯放手的墨无痕,无常掏出随身法器,寒光一闪,向墨无痕迎面飞来。
就在寒光几乎要撞上墨无痕面门的时刻,不知道从哪里飞来一个圆球。砰的一声撞在寒光上,立刻血花四溅。
无常倒退几步,看看面前的满地的鲜血,叹口气,收起银链,转身离去。
墨无痕顾不得其它,慌忙去看庆王爷。只见庆王爷安静地躺在床上,呼吸均匀,仍在睡着。
墨无痕擦擦额头的冷汗,原来刚才只是一个噩梦。
梦中,自己狂热地爱着他,爱到要跟他一起去死。
梦外,天光已经大亮。这漫长的一夜已经悄然过去。
墨无痕勉强按住自己狂乱的心跳,挣扎着站起身来。一步步缓缓走到外间,推开门,走出屋来。
屋外,鸟语花香,到处是雨后欣欣向荣的绿意。无比清冽的晨风带着泥土的清香从墙外吹来,满眼都是让人欣喜的生机。
墨无痕沿着回廊向外走去,心静如镜,分外的清明。
转过回廊,听见角门外有低低的呜咽。墨无痕抬步走了过去。
是墨玉青,正坐在台阶上呜呜地哭。鸿锐陪在旁边,也是满脸哀戚。“青儿,哭什么呢?”墨无痕有些不解。什么事轮到他哭得如此伤心?
墨玉青抬起泪眼,嘴一咧,哀哀地叫了声爹,泪珠扑簌簌往下落。鸿锐慌忙地伸出手,用锦缎的衣袖给他擦泪。
“爹……”看到了自己的爹,墨玉青哽咽着,说不上话来。
墨无痕瞥见,墨玉青合拢的手心里捧着一团熟悉的羽毛。那羽毛自己天天看天天看,看过许多年,熟悉到就好像那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东西。只露出一点,便可以断定。
是禧子。
“它昨天还好好的,今早不知道怎么,忽然从架上跌了下来,口吐鲜血,就……”鸿锐替墨玉青讲解,一边安抚着抽泣的墨玉青,一边注意着面色苍白的墨无痕。
他本就没有多少亲人。此刻,父亲重伤在床还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陪在他身边三十多年如同亲人的鸟又忽然死了,这一天里接二连三的打击,他还能挺得住么?
“爹爹,您怎么样?”鸿锐担心地扶住墨无痕的手臂。却看见他的面上,缓缓地露出了一个微笑。那笑如清风般和煦,不染半点情伤,只是看透生死放下一切的了然与宽容。
墨无痕走下台阶,来到墨玉青面前,抬手轻轻抚摸禧子丰厚的羽毛。“上元寺里的云由大师说过:你会救我性命!这么多年了,我几次要死要活的,你却总是好好的,……我还以为他诓我。原来却是真的。……你好好去吧,我会念着你的。”
墨无痕说完,看看有些懵懂的二人,淡淡地说:“好好把它葬了吧,王爷不会有事的。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要去休息一会儿。”
说完话,墨无痕丢下二人,径自朝画室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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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一
南城的夜晚并不安宁,都二更天了,还不时有狗叫声从巷子深处传来。
墨小将军的府邸就在这条街上。此刻黑黝黝的大门紧闭着。里面听不见半点动静。
大门外的街道上,此刻正有一个人远远走来。来人身材高大,气宇轩昂,一步步都走得沉稳凝重。独自走在无人的街巷上,颇有几分萧瑟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