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年遐目不转睛地看着晏伽,手指在对方脸庞上描摹不停,似是欢喜至极,实在不舍得放手。
晏伽闭着眼睛,胸口的衣裳虚虚掩着,毫不在意那袒露出的点点红色。
小狼咬人也很疼的,他领教到了,然而他这个人偏生是越疼越来劲,顾年遐方才一直掉眼泪,手又不肯放开他,只是苦了那不知能坚固到几时的床板,如同被吹得摇摇晃晃的灯笼一样。
“晏伽,我刚才想了想,如果以前的事情被我忘了,肯定不是因为你。”顾年遐轻声对他说,“我得记起来那些事。”
“你在什么时候会决定永远忘记一件事?”晏伽却这样问他,“若你选择忘掉的时候,就决定再也不记起来了呢?”
顾年遐沉默,接着说:“大概如此吧,可过去的事也和你有关,我不想忘。”
晏伽笑出声来:“也不差这么几年的记忆吧?寻常魔族若是寿终正寝,少说也有千年甚至万年的寿元,年年,往前看吧,不要回头了。”
他其实想对顾年遐说,人族和魔族的寿命本就悬若云泥,白驹过隙一般的回忆不足为道,或许还带着刻骨的刺痛,何必再费心费力去回想。
可是顾年遐望着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握住他的手:“太久了……晏伽,如果你不在,几千年就真的太久了。”
顾年遐不记得他们的过去了,也不记得自己是为何才被这个人族的气息所吸引,但在他如海上薄雾般遥远渺茫的记忆里,曾经无数次想追上这个背影,可是一次次的,他又被抛下。
对魔族来说,漫长的寿命中昙花一现的各种人和事都无法令他们感触,三百年、五百年,穷极人族的寿命极限,也不过魔族酿一坛酒的年月,但这是顾年遐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漫长”。
这一次他想永远抓住了,在独属于魔族的长寿中,将这一腔情动寄予此刻。
晏伽诧异地听着他这番话,也震撼于魔族为何会说出“太久”这两个字。
“我都知道的,晏伽,衔枝礼那天,母亲对我说过,人族灵修只能活几百年,是很短的。”顾年遐说,“我会陪着你到最后一天,你活到什么时候,我就活到什么时候。”
晏伽皱起眉:“什么意思?你要放弃自己的寿数,跟我一起死掉?”
顾年遐的眼睛很亮:“当然没什么不可以的。”
晏伽靠在床头,从顾年遐的视线里看去,那半边脸庞似乎要消散在月光里一般。
“你知道我送你的长命锁是什么意思吗?”晏伽笑着对他讲,“这本来是我们的习俗里,只送给小孩子的礼物,因为人族实在是太过孱弱,有时候或许一场风寒就能夺去性命,所以对我们来说,活着是最宝贵的,也是最难善始善终的。”
顾年遐对此深有体味,哪怕只是一枚小小的断剑碎片留在晏伽的心脉里,也随时有可能要了他的命。
“生而为人,若是想在这世上多留些时日,修仙是最好的法子。寿命短促,便要依靠一代代传承、一代代倾囊授业,让后人看到的风景更多一些。”晏伽说,“原本长命百岁对你们没什么稀奇的,但我送你这个,是希望你顺遂平安便好。”
“我希望你也顺遂平安。”顾年遐亲了亲他的手腕,“跟我回蘅宫吧,晏伽,不用再管别的事了,在那儿没人敢来找我们的麻烦,你也能把身子养好。”
“这里的事还没有做完。”晏伽说,“这场戏才刚开场呢,若要彻底根绝麻烦,还没这么简单。”
他说得没错,以孙氏的忽然反水为引子,仙道早已生变,当其冲便是当日在仙盟大会上的那些宾客。但凡曾经召唤过仙宠的人,此时无一例外都凭空失了大半修为与法力,根基大损,甚至连最底层的弟子也不如,自然一个个惊慌失措,反过味儿来之后,立即将矛头指向了孙渠鹤。
“你们孙氏究竟在盘算什么阴谋!”
晏伽刚踏入一片混乱的孙氏祠堂,就听到有人冲着主位上大骂,至于被指着鼻子的人是谁,不用看也能猜到。
孙渠鹤被那些灵修堵在此处,面对千夫所指,沉着脸一言不。那玄鸦则气势汹汹地张开翅膀冲那些人狂叫,仿佛在骂街。
孙敬帷握着剑拦在孙渠鹤面前,一脸护主的忠心和凶相:“此事不关我们大小姐的事,诸位为何不能坐下来把话说清楚!”
“说清楚?我的法力都没了,没了!!”有个极其崩溃的宗主,手握一记重锤就要上前与他们讨说法,“孙焕尘借仙盟大会搞出这么大的妖邪幻境,将我们的修为尽数窃走,冤有头债有主,你是他的女儿、孙氏剑宗的大小姐,今日我们一定要你们孙氏给出个说法!”
“对,孙氏剑宗见我们的法力偷去何处了!若我的法力回不来,你就毁了自己的金丹谢罪吧!”
孙渠鹤推开孙敬帷,怒声道:“我怎么知道?你们自己失了法力,就胡乱指摘人?当日孙敬帷也同在那幻境之中,为何他没有失却法力?!”
“皆是你们孙氏的走狗,又怎会对自己人下手?”
晏伽还没走近人群,就有眼尖的瞧见了他:“是那个叛徒,他还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