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不識得?」老宮人道,「當年齊王的母親許昭容還在時,妾就是她宮裡的。」
忽然聽到有人提到齊王,我的手頓了頓。
「這花與許昭容何干?」我問道。
「小娘子有所不知,這同春園裡的梔子花,最早時,是為許昭容栽下的。」她說,「許昭容是涪州人氏,平素最愛梔子。當年得幸之後,先帝就特地從南方移來了大片的梔子,栽在她宮中,以解她思鄉之情。」
我愣住,忽然想起了昨夜裡,齊王站在那片梔子花前的身影。
還有地上的那些果子。
「這位許昭容,愛吃荔枝麼?」我問道。
「正是。」老宮人奇道,「小娘子怎知?」
我敷衍道:「從前似乎聽人說過。」
老宮人道:「許昭容家鄉涪州盛產荔枝,穆皇帝見到她之後,甚是喜愛,當年進貢來的荔枝就全都送到了她那裡。那等榮寵,嘖嘖……」
旁人聽著,忍不住道:「妾聽說,許昭容也是宮人出身?」
「她可不算是尋常宮人。」老宮人道,「我等都是從良家子中選出來,送入宮中來做事。許昭容卻不一樣,她是穆皇帝在外頭相中,親自帶回來的。」
年輕宮人們都來了興:「這又是怎麼回事?」
「詳情如何,妾也不是十分懂得。」老宮人說,「當年只聽說,穆皇帝當年身體不好,又厭惡宮中人多繁雜,就到同春園來養病。路上遇到大雨,穆皇帝就在路邊一處人家裡暫避,就是在那裡,他遇到了許昭容。許昭容那時年方二八,生得很是美貌,從涪州到京城裡來探望舅舅,據說還已經定了親。不料,穆皇帝見了她之後,十分喜歡,當日就將她帶回了同春園。」
眾人聽著,神色愈加好奇。
「穆皇帝既然如此喜愛她,為何卻讓她做了宮人?」有人問,「莫非,她這宮人出身,其實是訛傳?」
「那倒也不是。」老宮人道,「許昭容的家中是販運南北雜貨的,本算不得良家子,何況又早許了人家,於情於理,都是不能入宮的。當時,穆皇帝的母親梁太后還在,聽聞此事之後,極力反對。可穆皇帝一意孤行,非要將許昭容留下。他身體不好,梁太后雖惱怒,卻也怕穆皇帝氣壞了身體,病情加重,終於也還是允了。不過在名分之事上,她死死壓著。許昭容只以宮人的名頭進宮,過不久,才得了個寶林。到了後來,她為穆皇帝生下了皇子,即封了婕妤。」
眾人聽著,皆是瞭然。
「穆皇帝這般疼愛她,想來,她過得也是十分風光了。」
「哪裡有什麼風光。」老宮人搖頭嘆道,「妾當年在她宮中,日日能見到她,可從不曾見她臉上有過什麼笑容。穆皇帝越是寵愛她,就越是多人恨她。宮裡的梁太后、皇后和一眾嬪妃,沒有一個善茬。穆皇帝也是深諳此理,於是讓許昭容就待在同春園裡,直到故去,也沒有正經住到皇宮。」
「原來如此。」眾人紛紛點頭。
「那也怪不得齊王一直養在同春園。」有人道。
「可惜許昭容走得早。」另有人道,「不過聽姊姊所言,這許昭容的性情鬱鬱寡歡,確也難在宮中活得長久。」
「正是。」老宮人道,「妾記得,她去世之時,也是這個月份。先是病了,太醫說是得了風寒,沒過幾日,就去了。」
眾人皆是欷歔。
「依我看,要是穆皇帝能多撐些日子,許昭容也不會短命。」又有人道,「穆皇帝那般疼愛齊王,說不定,後來繼承大統的要變成……」
話沒說完,突然,有人用力咳嗽一聲。
順著她的眼色,沉浸在八卦樂之中的一眾人等這才發現我還在邊上聽著,如夢初醒。
「小娘子。」那位老宮人訕訕笑著,忙對我道,「我等方才胡謅,小娘子聽聽得了,切莫往心裡去。」
我一邊擺弄著我的花,一邊答道:「我又不認得什麼許昭容王昭容的,反正你們說了我也記不住。」
眾人賠著笑,連忙稱是。
我神色無所謂,心中卻似有波浪湧起。
破天荒地,我覺得,自己對齊王大約有些虧欠。
——
我並非是個喜歡反思的人,在很多事情上,家人總說我沒心沒肺。
不過母親早逝是個什麼感覺,我卻是十分明白的。
我的母親,是一個愛笑的人。她會講許多故事,也不像父親那樣,處處要我守規矩。在家中,我最愛的就是她。她去哪裡我都會跟在她的後面,她總笑著說,我是她的小尾巴。
母親去世之時,我剛滿八歲。大約整整半年,我都不肯接受她再也不會回來的事,每天睜開眼睛就要找她,又難過又憤懣,大哭大鬧,攔著父親不許他上朝,要他把母親給我找回來。
那般巨大的痛苦,我花了許久才慢慢走出來。
但仍然有無數次,我在夜裡夢到她,醒來的時候,枕上的巾子已經濕透了。
每年,她的生辰和祭日,我都會認真對待。不過我不愛到墳前去,因為在那裡,我會清楚地明白她已經是冢中枯骨。
我會在她最喜歡的院子裡設香案,再擺上她最愛吃的東西,跟她說話。就像她還在一樣。
而齊王昨夜到榮春宮裡,說不定是在做跟我同樣的事。
沒想到,被我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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