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死前,会觉得心寒吗?自己辛苦半生,哪一桩不是为了黎民百姓,最后却被莫须有的罪名赐死在地牢,甚至无处伸冤。
沈临微每每想到那个漆黑阴冷的地牢,就会觉得心像被无数只蚂蚁爬过,揪作一团。
他太恨了,恨那张龙椅上假惺惺的面孔。沈临微知道,有一个也抱着和自己一般的恨意,像是暗处的蛇,吐着星子想要伺机报仇。
那是殿下的亲侄子,同样有皇室血脉在身。沈临微知道李承夷对殿下的心思,那双总是追随着殿下身影的眼神,他再熟悉不过。
同样是怀抱着不可见人的阴暗心思,他又比违背人伦的李承夷好了多少。
接下里的一切生的极为迅。谈话,联合,做局,假旨。短短几日,京城的局势便完全翻了个天。
沈临微以强势的手段推李承夷上位,自己也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终是为殿下平了反。
殿下心怀天下,关心黎民百姓,于是沈临微也尽全力完成着殿下的遗愿,即使他心里清楚自己早就烂透了。
李承夷不算个仁义的帝王,他暴虐易怒,手上已经沾满了鲜血。但那又如何?沈临微不在意,他根本不在乎那些人的生死。
他终究跟不上殿下的脚步。谁又能呢?
外人眼中的他是人人爱戴的好官,只是私下里性子冷了些。沈临微乐意营造这样的假象,他总是幻想着,若是殿下有一天下凡来看,不至于会失望。
京城中总有流言,说丞相心中有个早亡的心上人,所以才这般年纪未曾婚配。
此言不虚,他确实有个早亡的心上人。遇见过那个人,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忘记。
李承夷自然也是如此。每次老臣们进谏要帝王纳妃,沈临微就会默默后退一步,不参与任何讨论。他知道李承夷不可能纳妃,死谏的结果不过是金銮殿上多一个老臣的血,没什么可谓。
后来死了几个老臣,争议着要纳妃的声音也渐渐小了,这几年几乎不曾有提起过。
沈临微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下去,抱着对一个早亡人无法宣之于口的情愫,最后老死在这个偌大又微小的京城。
直到他看见那个与殿下如此相似,几乎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小辈。
沈临微一时间僵住了。
同样的剑眉星目,同样的霁月光风,就像是沈临微还是贵公子的时候,遥遥相望殿下那一眼。
“殿下?”他情不自禁脱口而出,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
江言只乱了一秒,很快就神态自若,笑道:“这位大人莫不是也把晚辈认作了先太子殿下?能有几分像殿下是晚辈的福分。”
沈临微回过神。
眼前人自然不可能是殿下。
浑身各路颜色都混杂着的衣裳,满腰的玉玩配饰,鬓间还簪了束花。殿下素来戒奢行俭,这个鲁莽晚辈怎么能够与殿下相提并论。
沈临微为自己一时的愣神感到懊悔,但面对着这张脸却又做不出冷脸的神情。只好转过头,冷声道:“你是谁家的子弟,如此不懂礼数?”
然而一刹那过于膨胀的思念让他无法抑制地在脑中描摹殿下的眉眼,呼吸也紧促了几分。
江言随随便便地扯了个礼,作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晚辈是冀州江家的子弟,不知大人们在此议事,这便退下了。”
说罢,不待沈临微有所反应,就迅向外走去。
沈临微下意识喊住他,然而片刻后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像是被附魂之人的突然清醒,沈临微指尖一顿。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在透过这个小辈看殿下吗?他在把这个无礼又纨绔的小辈当做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