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虽有人激烈抗议,却也有人对此并不在意,无可无不可。
可收没奴客之事就不同了。此事所带来的影响立竿见影,是切切实实夺取他们手中的利益,便是再怎么短视的人也能看出这点,又岂能轻易如愿?
“朕需要一个合适的契机。也应安抚好各家,予以宽赦,以免他们与王家抱成一团……”重光帝早就考虑过晏游提出的这些问题,沉吟良久,叹道,“此事亦得徐徐图之。”
他能用的人太少,哪怕登基后这两年已经竭力收拢,仍难免处处掣肘。
晏游深知重光帝一贯瞻前顾后的行事风格,见他似是铁了心要促成此事,难免有些惊讶。
重光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了然道:“阿游是不是在想,朕为何一反常态?”
晏游正色道:“无论因何缘由,臣皆愿为陛下马前卒。”
“是王家欺人太甚。”重光帝自顾自道,“当初朕因窈窈坏了王氏寿宴,便罚她去跪伽蓝殿,已是多有忍让,他家却不肯见好就收……”
风荷宴那夜之事,令重光帝难以释怀。
他不敢想象,若非萧窈既是察觉不对,跳出陷阱,而是真如她们所安排的那般,如今会是得等境地?
失了清白,受人奚落,却还得忍辱嫁入王氏,后半辈子悉数毁尽。
经此一事,他若是还忍气吞声,无所作为,怎配为人父?他日九泉之下,又有何颜面见发妻?
重光帝心绪起伏,说着说着,竟不可抑制地咳嗽起来,难以平息。在空荡而静谧的殿中回荡,令人揪心不已。
萧窈攥着衣袖,只觉眼中酸涩。
葛荣端着汤药匆匆进殿,见她驻足于此,不由得一惊:“公主怎得不进去?”
“才来,”萧窈扯了扯唇角,“正要进去呢。”
她从葛荣手中接过托盘,绕过屏风,将药送到了重光帝面前:“父皇是不是又没按时用药?还是近来太过操劳?”
重光帝意外于她的到来,无力笑道:“咳嗽几声而已,不妨事。”
说着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萧窈每每喝药前,总要拖上许久,其后还要吃些蜜饯等物去苦。可重光帝显然是已经喝了太久的药,如今已经如吃饭喝茶般,稀松平常。
萧窈回头看了眼葛荣,了然道:“葛常侍应当是来回禀桓家之事的吧。”
重光帝微讶,葛荣迟疑片刻,恭敬道:“正是。”
“既如此,还是我自己来说好了。”萧窈在蒲团上坐了,并未隐瞒,一五一十讲了今日之事。
包括王旖气势汹汹的为难,以及桓维的态度。
与王旖对峙时,萧窈曾特意问过一句,她如此举动代表的是王氏,还是桓氏?后来桓维露面,言辞间将桓氏择了出去。
此举确实令她松了一大口气。
至少说明桓氏尚未嚣张跋扈到有僭越之心,也不打算在明显不占理的事情上回护王旖。
她冷静地分析着,全然不见任何委屈,重光帝却只觉唇齿发苦,笃定道:“朕定然会叫王氏就此给出交代。”
萧窈点点头,略一犹豫,又将崔循大庭广众下那番说辞也一并讲了。
此事必然瞒不过,纵然她不提,葛荣也会告知重光帝。
重光帝本就拿不准两人之间的关系,听此,神色愈发复杂。倒是晏游皱了皱眉:“崔少卿此举虽未好意,未免失之沉稳。”
崔循素来行事谨慎。正因此,无人怀疑他实则是在为萧窈作伪证,只好奇语焉不详提及的两人私会。
毕竟谁都知道,崔氏这位长公子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好好的,又怎会与公主搅和在一起?甚至不顾世交,宁愿当众拂了王旖的脸面,也要站出来为她说话。
晏游不知内情,只是站在兄长的立场,直觉此举不妥。
重光帝问道:“窈窈怎么看?”
“他说是解围,便算是解围吧。”萧窈的目光落在书案上堆迭的奏疏上,神色自若道,“阿父先前不是想我嫁入崔氏吗?如此说来,也没什么不好。”
重光帝又问:“窈窈是真心想嫁他?还是方才在外听了许多,为旁的考量?”
萧窈垂了眼,欲言又止。
“……不急,”重光帝按着胸口,将险些溢出的咳嗽咽了回去,缓缓道,“窈窈再多想想。”
萧窈回宫居住的时日算起来并不长,尚不足月,却跌宕起伏。
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热闹”,见过重光帝,隔日便又带着翠微她们回栖霞学宫,依旧过她清闲的日子,练琴、整理书稿。
至于重光帝责问,以致王公亲自代大女儿请罪一事,也是听六安转述。
“桓氏对此一言不发,并无回护之意,王大娘子此番可真是落得没脸!”六安讥笑道,“早知如此,她还不如好好待在荆州,何必大张旗鼓地回来丢人。”
王旖本就是桓氏长媳,又生了一双儿女,自然以为地位稳固。可她那日所作所为实在出格。若是为着桓家,兴许还能掰扯几分。
可她偏偏是为着娘家的妹妹,闹出这样大的事端。
桓氏虽势大,却还没猖狂到明目张胆践踏皇室的地步,自然偃旗息鼓。
萧窈看着婢女们在院中晾晒书册,听六安回完话,觑着时辰差不多,抱着绿绮琴出了门。
她轻车熟路地绕过成群的学子,挑了条僻静小路来了知春堂。
原本还想着谢昭忙于庶务,未必在官廨,已经做好多等些时候的准备。到了发现谢昭端坐其中,视线虽看向书案上的公文,却不知在想什么,怔怔地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