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佘初白脑海中冒出一幅四世同堂的合照。
狗蛋与一只白色的萨摩耶庄严地坐在画面最中间,黑白分明,旁边依次排列开的是儿女辈的或黑或白的串串狗,视线再往下,一堆黑不黑、灰不灰、白不白的子孙辈在草地上欢快打滚。家族树繁茂地开枝散叶,每一片叶子上都嵌着一张傻傻的狗脸,无限裂变下去。
而狗狗树的幕后缔造者——佘初白并没有感到任何一丝温情或是感动。
他设想着,每只狗头上都悬着一个狗粮盆,他化身为一个卡通小人进入画面,拖着一个比人还高的大麻袋,井然有序、不眠不休地往每一个狗粮盆里哗哗倒豆子。
佘初白翻了下今年截止目前的账单,已经超过去年整整一年的花销。
也许繁育的狗崽子能拿去卖钱,品相好的话,能帮他赚回一大笔,甚至扭亏为盈。
但那样,感觉就变质了。
他与狗的关系,从如父如子,变成冰冷的商人与商品。
佘初白权衡了一下,无痛当爹的感觉,比金钱更令他满足。
“喂你好,我想预约一下给狗绝育。”佘初白拨打着宠物医院的电话,“公的,六个月大,还没发过情,针打全了……”
狗蛋身体素质不错,除了打疫苗,再没去过医院。佘初白一边与电话那头的人交代情况,一边抚摸着趴在他腿上的狗脑袋。
似乎被某个词汇刺中,悠闲打盹的狗蛋骤然睁开双眼,眼珠子瞪得贼大,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佘初白愣了一下,关掉免提,举起手机贴近耳边继续对话。不时,用眼神扫一下表情警惕、躲得远远的狗。
难道这狗不仅学会了开空调、看电视,还能听懂人话了?
这也太夸张了,建国以后不许成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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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狗我啊,好日子到头了
你也是二次元吗
验收完一个大项目,设计总监临时宣布了团建这一“喜讯”。所有人脸上笑嘻嘻,实际心里,骂什么的都有。
更因为是临时起意,没订到包厢,十来号人围着三张小方桌拼成的大长桌,不像休闲聚餐,而是延续了会议室里等级分明的规制。
设计总监独自坐在宽裕的短边,余下十来个人熙熙攘攘挤着,一夹菜胳膊肘就磕磕碰碰。
佘初白与柳似云比肩而坐,没多久,两人就开小差说起了悄悄话。
柳似云:“怎么好久都没见你带杰西卡来上班了。”
“谁?啊,那个啊……”佘初白愣了一下才想起狗蛋的曾用名,简单为它更正了下性别,至于它性格中的许多劣性基因,选择家丑不外扬,简单搪塞,“长大了带来带去太麻烦了。”
柳似云吸了两口饮料,目光不知望向何处,心不在焉地说:“也是,既不好带,也不好管。小时候还能塞进包里,大了抱都抱不动了。”
柳似云养的是一条金毛,与现在的狗蛋体型不相上下,这一份重量对佘初白来说并不成问题,他就是单纯嫌,狗,烦。
这份真情实感,无法对一个爱狗人士和盘托出。于是佘初白不动声色地换了个话题:“你怎么突然染头发了?”
柳似云相当温婉古意的一袭黑发,变成了金黄色的波波头,实非当下流行的风格,更不符合她本人的气质。她染的金色非常浅,第一眼总被人认为是假发。
“哦这个啊,”柳似云揪起一簇发尾搓搓,不以为意地甩到身后,“我妈老是数落毛毛满屋子掉毛,这下子她就分辨不出来了。”
佘初白知道柳似云是本地土著,目前仍与父母同住中,但没想到,她竟然会为了一只狗顶罪而牺牲自我个性。
甚至,他能进一步想象出那个场面,柳似云捏着一撮狗毛,笃定地对理发师说就要这个颜色时,理发师虽不理解但照做的神情。
佘初白十分庆幸刚刚没有说出嫌狗烦的真心话。
就他本人来说,狗蛋要是敢咬掉他一根头发,他就会拔下十根狗毛来报复。
“你看,那一桌是不是从我们进来开始,就一直等到了现在?”
顺着柳似云示意的方向,佘初白看见了独自一人落座于不远处的一位女客。
半扎的齐肩中发,因为低着头看不清面容细节,手指忙碌不停,敲打着手机。大夏天的,却穿着成套的西装马甲,斜条纹领带规整地别在马甲内,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就在佘初白默默打量的当间,一名服务生抱着菜单上前询问,而那人头也不抬,只冷酷地一挥手,又无声地将服务生屏退了。
桌上除了一杯白开水,什么也没有。
柳似云兴致勃勃地推理着,玩起侦探游戏:“你说她在等谁,男朋友吗,都快一个小时了。”一阵小小的停顿后,又继续说,“可是,约会也不会穿成这样吧。”
“也许是女朋友。”不是佘初白对中性风穿搭有什么意见,只是蕾达太响难以忽视。
柳似云似乎就在等这句话,眼神亮了亮,短促而透亮的一束光,很快又掩盖在不动声色的眉眼之下。
“无论是谁,迟到一小时,换我肯定不乐意了。”柳似云说。
佘初白夹起一块生鱼片,掂量许久送入口中,打破了二十年来不吃生肉这一原则。果然如他所料,不喜欢,不适应,强行咽下。
“看她表情,的确也不像高兴吧。”佘初白回。
“可是也不像生气啊。”柳似云迫不及待接道,“沮丧或者难过,根本就像没情绪一样。”
佘初白不理解柳似云放着满桌子名贵食材不动筷子,如此执着于探究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干什么,又多瞧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