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灵光在他面前升起,凑在一起便成了一根一根的光线,再编制起来就是一张颇精细的图景。太初扇从邬九思袖中滑了出来,扇页合拢着,扇头正点在图景上的一处。修士们去看,发觉这儿是再平滑不过、毫无其他标识的一片区域。他们起先还有疑问,很快,问题随着邬九思的话音被打消,化作浓浓讶然。
“这儿是镜原。”
邬九思说。
“这儿,”扇头稍稍偏移,“便是你我所处的位置。再往外,是一片青山,茂林环绕……”
随着话音,他的神识也不断往前推去。倒不因别的,只是眼前一片区域并非出自邬九思之手,而是阿青……
他暂且压下心思,仿佛从容地和修士们描述自己眼下“看”到的场景。然而说着说着,邬九思的话音猛地停了下来。
众人期待地看他,见小邬真人迟迟不说话,又有些担忧:总还是有些危险在里头的吧?这会儿不言语,莫非是记起了什么藏在里头的妖兽?……虽然小邬真人一行出现在镜原上的时候,自己并不在现场,可听旁人口中的意思,无论是他还是同行的其他修士,可都吃了不少苦头。
在邬九思还不知道的时候,修士们已经在脑海里写出一部完整的话本。这时候,邬九思终于有了反应。
他眉尖猛地一抖,握着太初扇的手也跟着微微颤抖。这份颤抖十分细微,旁人近乎无法察觉。只有邬九思自己知道,他的心神正在怎样强烈震动!
太清峰?
出现在镜原之外的,竟然是太清峰!
他在这里出生,在这里长大,最熟悉其中的一草一木,绝不可能认错。
可同样的,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这儿距离玄州、距离天一宗曾经在的位置是多么遥远,而他真正的家园又早早化作鸿蒙之所,绝不可能再度出现。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
道侣曾经的话突然落在邬九思耳畔,是:“等到金峰主、孔尊者他们当真在风暴当中造出新州,咱们就在上面找一块地方,也叫它‘太清’。”
阿青这么讲,是要安慰他。知道邬九思对故土有多么不舍,可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所以他握住邬九思的手,笑着安慰他,想让他开怀片刻。
邬九思那会儿不曾直说,眼下却有了模模糊糊的念头:“或许那会儿我说‘也不错’,并非真的多么期许这天出现,而是……而是我知道,无论去了什么地方、新的修炼之所有没有太清,阿青都总会在我身畔。”
怎么偏偏就反过来了呢?太清还在,阿青却走了!——这不是我要的,难道你没有想过?
邬九思手腕颤抖的幅度更大了,这一下,就连在场的其他修士也看出不对,停下对灵光舆图的研究,转来关切地问他:“小邬真人!怎么了,难道是旧伤发作?……我这儿还有几颗回春丹,是上品的,先拿去用?”
回春丹——阿青也很擅炼制……
邬九思喉咙里的涩意更加明显,连眼眶、鼻腔都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
他少有这样的时候,一时竟是整个人都落在怔怔然中,不知发生了什么。又本能不愿旁人看到自己失态,于是到底闭了闭眼睛,勉强调整过情绪,能拿寻常语调答:“这幅舆图就留在这儿吧,你们随意看,我先……回去了。”
这句话后,邬九思“唰”得展开太初扇。修士们只觉得一股清风从面前卷过,再接着,小邬真人已经没了影子。
众人:“……”
好吧,小邬真人的名头是带了个“小”字,可那也是因为他父亲还在,又顶着“尊者”的名头。虽然眼下来看,邬九思本人的修为已经完全超出他父亲、真正堪称当今的第一强者,可众人还是有些没适应新叫法。
而像现在的场面,就可以简称为“大佬的事儿,你少管”。
众人的注意力很快又转回舆图上,细细研究起来。
他们后头又发出了多少惊叹便暂且不提,只说邬九思。
他再一次脚踏实地时,人已经来到了“太清峰主峰峰顶”。
来时心里做了无数预计,可等当真看到熟悉的洞府出现在眼前时,邬九思还是愣在原地。
耳畔仿佛又响起人声。自己年幼的时候,父亲母亲便在此地释放出妙音钟,以此指导他学会精准控制灵气;
等到自己迈入元婴,能够独当一面,母亲的情况愈来愈糟,父亲便将太清交到他手中,自此每日他都要从此处眺望后山方向,期待父母早日平安归来;
再往后,依然是一切尚未覆灭的时候,祝伯敏、祝仲学兄弟,加上后面一轮又一轮的值守弟子在这里来来去去,谈天说地;
师叔、师兄师姐和连泉时不时来一次,带来各处见闻,邬九思知道,他们是担心自己日子过得无趣。
众人说是已经不需要吃喝,可当真有有那仙谷酿出的酒水、灵兽肉烹饪的佳肴,又有谁愿意错过?于是山头花树之下的石桌边,留下过无数众人说说笑笑、快活自在的回忆。
而现在,邬九思重新坐在桌旁。他静静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前方的群山,萦绕在山头的雾气。
丝丝缕缕的轻风从他身畔拂过,带来若有若无的花香花香。接着,是清脆动听的鸟鸣。
这好像是许许多多个邬九思曾经度过的下午。很快便有一个青年抽出法器,在他眼前的空处舞刀弄剑。兴致上来了,还会借着刀气剑气,在对面山崖上写下邬九思的名字。
到了这种时候,邬九思就会哭笑不得,问他:“阿青,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