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容拒绝,不能回头。
还未过城门,昭华坐在云鹤马车之中远远便听到城中人声鼎沸的热闹,她抬头向前看去。木犀城门之后是祥和而又安定的芸芸众生。
这同她在凡人昭昭记忆中看到的世界,仿佛是两个不同的极端。
昭华目光移开,落到萧疏已身上。
其实,他已经没有什么理由再次回到这座城池了。
哪怕仅仅是在她从凡人昭昭短暂而又模糊的记忆中,所窥得的一二。
高高在上的世家麒麟子,曾经在熙熙攘攘的人群正中央环佩锒铛,春风得意。却在短短数日之间遭到家族厌弃,以至到整座城池的人所驱逐,狼狈离开。
在照探过千面琉璃镜,得知她确实并非当初的凡人昭昭之后,昭华已经想不到萧疏已还有什么理由再回到这座城池之中。
毕竟,在他名满整个沧澜之时,都没有动手清除掉那些曾经欺辱过他的人。想来如今就更不可能了。
又或是……
昭华目光突然一顿,乍然间想起来什么似的。
“萧钧!”突然一声惊慌呼喊,引动了昭华的目光。
她看过去,锦绣衣袍玉勾带,一名鬓边簪花的男子坐在装饰着五彩祈福飘带的白马之上,大惊失色地指着萧疏已,目光呆滞。
萧钧二字一出,城中犀槐大道两旁的商贩和提篮逛街的人也纷纷将视线投过来。
略略都是一副惊惶不安的模样。
簪花男子驱马向前,挡住了萧疏已和昭华的马车。在犀槐路的正中央,白马儿垂着头不安地擤气两声,原地微微打转。
他目光沉沉,带着一丝愤恨:“你还回来干什么!”
落日融金的光穿过随处可见的槐花树,从枝桠中落下,透出书页泛黄的某种故旧味道。一丝一缕落到萧疏已冷峻的眉眼之间,除却那抹渺然淡漠,竟然同簪花男子的容貌有种惊人的相似。
二十多年前,木犀城萧家主母孕育双生子,一人口衔玉而来,批命祥福之兆,而另一人身负寒霜,寓意不详。
双生之子满月之时,忽逢天火,烧掉了大半个萧家,等众人匆匆忙忙来到萧家主母的卧房之时,燎灰残骸,萧家主母已经葬身火海之中。
连同处一室的双生子,也只剩下一个还呆在摇篮中,通体莹白,安详睡意,仿佛从未受到大火和浓烟的侵袭。
后来,萧家人在摇篮中找到了属于祥福的玉佩,遂而认定还活着的孩子,就是双生子中衔玉而来的福泽之命。至于那消失又或是已经在火海中或为灰烬的孩子,萧家众人皆默认为不详之子,无人再提及。
直到十三年前,一名十岁孩童带着当年萧家主母医女的尸首,间隔十年,叩开萧家大门。
“让开。”
萧疏已冷淡的目光从萧瑜身上掠过,淡漠的开口,没有半点波澜,连驾车的缰绳都没有放下。
周遭一切骤然寂静,街道两旁的商贩不知何时悄悄溜走。热闹的犀槐大道短短一时之间,乍然空寂,打着旋卷起的风,吹起飘飘扬扬的白色或者紫色,细小的槐花瓣。
萧瑜突然隔空一甩马鞭,发出擂鼓一样的声音,坐下的白马儿垂着头不安的踢了踢蹄子擤气。
他气笑:“怎么?多年未见,你如今下了琅风山巅,竟然沦落到与人驾马的地步了。”双生的桃花目中不掩其中的恶毒和愤恨,瞧见萧疏已沦落到马夫地步,还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畅快疯癫。
双生之命,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天火,骤然发生改变。
钧,定坤之意。
这样好的寓意,原本就该属于他。而不是幽暗石窟中,每日经受经脉寸断,痛不欲生,被浓烈的草药味道所笼罩的十年。
一日一日,被那个疯女人抽干骨髓,灌入万毒之源的绝望。
萧钧批命不详,却顶替他的身份,在萧家享乐十载。他至今都记得自己七岁那年第一次逃出石窟,流落到木犀城外所见场景。
春日花朝时节,萧家公子钧作为百花福童,身带八宝璎珞,众人拥簇,乘鹿车,行止犀槐道。
初时之觉,惊艳羡慕。
可等到那疯女人寻来,捂住他的嘴,将他从人群中掠去时,一切都变了。
那疯女人自幼都未在他面前掩饰过他的来历,木犀仙城,萧家大族。可这都不及自己亲眼看见苦难和幸运的之间的差距。
何止天壤之别啊。
见他眼中惊羡留恋鹿车百花,她暗暗在他耳边吐露出几句耳语。
“见到了啊,怎么样?那就是萧家人,鹿车上坐着的就是顶着你祥瑞身份的双生兄弟。”
“衣食无忧,簪缨富贵,万千宠爱……可惜啊,都与你无关吶。”
“瞧瞧你的眼睛,里面的嫉妒和恨,像我一样,真漂亮。”
……
那疯子一日一日,让他将自己仅剩的一根脊骨亲手一寸一寸敲碎。
他曾无数次抱着美好希冀愿望向往的石窟之外,成了他欲壑难平和无尽怨恨的源头。
萧瑜死死盯着萧疏已,逼红了双目,抬起马鞭甩过去,长鞭甩在半空中,划过空气发出嘹亮狠厉的声音。
萧疏已抬手拂袖甩开萧瑜甩过来的鞭子,冷声再次道:“让开。”
长鞭被扔掷在地,惊起地上的尘土和瓣瓣花朵。
萧瑜不敌萧疏已抬手之间掀起的灵力激荡,从白马儿之上借力马镫,反转旋下马。鬓间簪花落下,乌发如瀑散落身前,他低笑着,阴郁呢喃:“你不是走了吗,为什么还要回来。”
他恨萧疏已,恨整个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