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茶白只想到了四个字:衣冠禽兽。
蓝锦继续道:“洛非天的皇后薨了,十有八九立淑贵妃为后,等洛璟尘成为嫡子,太子之位非他莫属了——他给自己打江山呢,能不尽力嘛。”
沈茶白不想再听到这个名字,打了个口哨把马儿喊来,道:“江中影不会善罢甘休,休息一下,我们就走。”
只剩下一匹马,两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走走停停,一天才赶了不到十里路。
锦衣卫还是追来了,来了二三十人,腰带是绿纹,比之前那一拨级别要高。
天罗地网降下来,二人犹如困兽。
蓝锦伤势太重,推开她:“你快走,别管我!”
沈茶白哪是不讲义气的人,飞身而起,一把纸扇竟将那粗麻拧成的网劈开。
残阳如血,暮色渐深,血腥味充斥在荒山野岭里,连晚归麻雀都停止了吵闹。
已经打了春了,春寒料峭,枯枝晃动,比冬天的风还要冷。她倒在一堆尸体里,不知过了多久,被一个软软黏黏的东西舔醒——她的马回来了。
沈茶白撑着力气从他怀里拿出一包牛皮纸,里面装的圣旨和虎符,一点也没有被血水污染。
怀里还有一张饼,饼上有个窟窿,被一剑穿过。她与锦衣卫的拼杀时,身受重伤的蓝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替她挡了一剑。
沈茶白稍微恢复一点力气,示意马儿蹲下,爬了好几次,跌了好几次,终于趴到马背上。
马儿撒开蹄子载着她飞奔,沈茶白揽着马脖子,回首望着尸横荒野的蓝锦,泪水决堤。
蓝家三子,满门忠良,竟然一个都没有留下。
他临死前说:“蓝家的好男儿该战死在沙场上,而不是死在宵小手中,沈兄弟,我好不甘心啊!”
蓝大哥,你没完成的心愿,我替你完成;战场上的敌,我替你杀。
敌强我弱
一轮巨大的月亮落在海上,蓝锦站在海边,海风将战袍吹得猎猎作响。他仰头喝了一口烈酒,虽烈,却喝得越上瘾,好像这样就能驱散无处不在的血腥气。
他带着圣旨和护符来到这里,顺利当上征北大将军,带领着五万兵将浴血奋战。战事持续了三个多月,南国仅失陷三州,已经比预料中乐观多了。
明知失败已是定局,还得强撑着精神振奋军心、继续打——他从没有这么崩溃过。
“又偷着喝酒。”
来人的声音清清泠泠的,像一股清澈的泉水。他一身青衫,手执一管玉萧,颇有些飘飘欲仙的气质,男装的外表下,常让人分不清他是个英俊的女子,还是个俏丽的男子。
“顾姐姐。”蓝锦只在私下这样喊她。
顾青羽生得清冷,从不爱笑。很小的时候,北国进军来犯,家人惨死在北军的铁蹄之下,她对北国恨之入骨,说什么都要跟着蓝锦来战场。她问:“还有多少兵马?”
“不足一万。”
“北国呢?”
“大概五六吧。”蓝锦抬起酒坛子,又灌了一口。
亳州与其它州郡不同,它被一条发源于高山的兰因河东西横穿,最终注入兰因海,东面的陆地被河流和大海冲刷成一个个七零八碎的岛屿。南国江河湖泊众多,自小在水里游泳打架的南国儿郎能轻松应对。北国兵将不善水战,又发了疟疾,这才使南军侥幸撑到了现在。
“你说过,一旦让他们过了兰因海,南国再无屏障。”顾青羽神色难得的郑重,捏着他的手腕,咬牙切齿道:“不行!我南国的江山决不能落入虎狼之口,你也不能……不能让蓝家成为千古罪人。”
蓝锦拂开他的手,道:“顾姐姐,明天你便离去吧。”
“什么意思?”
夜风夹杂着水汽带来难得的凉意,这种凉意穿透皮肤一直凉到了骨头里。良久,蓝锦忽然蹲下,两手抱着膝盖,说:“撑不住了……”
顾青羽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
北国不少士兵生了疫病,洛璟尘不得不率军退避十里,暂时不会有动静。
南军一直粮草不济,士兵吃的饭还不如使出的力气多。蓝锦让人把所有的粮食都拿了出来,好点的粮食做成米汤,发霉的便用热水先过一遍,再蒸成干粮。
当蓝将军说需要一支敢死队的时候,很多人都义无反顾地站了出来,再后来,所有人都站出来了。他们围着篝火大快朵颐,蓝锦有些心暖,也有些想哭。
他们说,没有国,哪有家。
他们说,从军的那一刻开始,就把命交给将军了。
蓝锦与将士们相处很好,除了军纪严格,其它事情倒也不拘束他们,死到临头,说话也没了顾忌。
“知道先皇是怎么死的吗?对外面说是操劳国事,忧心过度……当老百姓傻呢,就那昏君,我呸!”
“我听说啦,新娶的皇后,也就是当今太后,爬上龙床三天三夜,硬是把先皇折腾死啦!”
“啧啧,干得漂亮!狗皇帝早该死了!”
“我邻居的三侄子在宫里当差,他跟我说,小太后跟江中影有一腿!”
“咦……”众人一阵唏嘘,越听越来劲,端着米汤催促着:“兄弟,继续说。”
蓝锦觉得有点反胃,嘴角不自然地抽搐了几下,放下酒杯,默默地回了营帐。舀水洗手时看见熟悉的倒影,不禁悲从中来,心想:如果来的是他,应该也会做这样的决定吧。
据说洛璟尘军纪严明,但待人和善,体恤将士,与将士们同饮同食,甚至冒着被传染的风险进入病区探望伤兵,任谁都要赞上一句“贤德有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