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惇上前一步,顺着秋泓的视线望去,果真,屋檐那头,有一座隐匿云雾中的陡峭孤峰,山尖如被斧斩刀削,一侧光洁如璧,壁上有一剑状飞来石,与晨起时初升的太阳遥相辉映。
那是少衡山的主峰,在这座主峰下,是奔流不息的碧玉江,而那被大江大河冲刷出的深谷就叫凤岐峡。
因此处四条长河汇入形成碧玉江,所以自古便有“四水归凤岐”的美称。
“青山如此立万年,能见证人世间多少风云变幻?当年的繁华,也不过转瞬而逝,最终只剩一个空空如也。”秋泓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却多了一丝血色。
“凤岐,其实你也不必太在意……”
笃笃笃——
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这话,秋泓一愣,看向沈惇,沈惇也跟着一愣,但随即,就听外面响起了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
“沈叔叔,”秋绪叫道,“东西我带来了。”
秋绪今年二十三,和秋泓去世那年的秋云秉一般大。
他今年刚刚硕士毕业,脸上稚气未脱,在面对沈惇这样的长辈时,免不得有些拘谨——尤其是,沈惇的身边还有一个总是盯着他看的怪人。
“坐,别拘束。”沈惇说道。
秋绪飞快避开了秋泓的目光,从背包里翻出了一个用布裹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书盒:“沈叔叔,您说的东西,我为您找到了。”
沈惇接过书盒,打开包裹,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里面存放的东西。
那是一部装订线已全部断开的昇刻本书,封面上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华忘尘。
“知道这是什么吗?”沈惇笑着问道。
秋绪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这个书盒一直存放在爷爷的床下,我小时候翻出来看过,看不懂,还被爷爷骂了一顿。”
“爷爷?”秋泓似乎对“华忘尘”没有丝毫兴趣,他追问,“你祖父还健在?”
秋绪抿了抿嘴,回答道:“六年前,在我十七岁时去世了。”
“那你父母呢?”秋泓又问。
“小秋的父母在他刚出生时就不在了,小秋是被祖父祖母养大的。”沈惇在一旁接话道。
秋绪有一说一:“我上大学时,祖母也不在了,后来念书的学费,有一半都是沈叔叔资助的。”
秋泓哑然。
照常来说,若是祖上曾为官做宰的,后代们想必都会过得不差,起码书香传家,哪怕改朝换代,也能谋得个一官半爵。
沈家便是如此。
据沈惇说,虽有昇一朝沈家败落了,但因家学还在,到了新代末年,族内竟还出过不少救时的大官。再后来没了皇帝,世道日新月异,沈家也跟着一起蒸蒸日上。尤其是沈家坟被平了后,那新建起的高楼就像是坟头上冒的火箭,直送子孙后代们平步青云。
可秋家呢?
“听爷爷说,打仗那几年,族内有子弟经商,但没赶上好时候,又不愿发人横财,最后赔得血本无归,客死他乡。也有去参军报国的,只是最后都没能活着回来。”秋绪说道。
很显然,他一个小辈,对于那些往事也不太清楚,唯一明白的,就是五百年前威名赫赫的相爷传家至今,只剩他一个独苗了。
沈惇在旁阴阳怪气:“所以说啊,当年生了一堆儿子有什么用?”
秋泓的嘴角挂着淡淡的弧度,似乎对秋家此景早有预料:“这中州大地的历史几千年,没有哪个姓氏能千年不断,传载至今,再煊赫的王朝都会衰败,更何况一家一姓呢?”
秋绪看向秋泓,忽然被这人眼中深藏的悲怆狠狠一震。
他是?秋绪怔住了。
沈惇没再说话,只默默展开了这部藏在盒中裹在布里的天书,他看了一眼秋泓,秋泓心领神会地一点头:“就是这个。”
秋绪忍不住问道:“沈叔叔,这书到底讲的是什么?为什么我完全看不懂?”
沈惇一笑:“这是长靖年间天崇道掌教华忘尘所著的天书,明面上称是记载了世道运行规律的仙文,实际上,则是解读江山舆图的密码本。而且,有不少天崇道中人称,书里还藏着一个能够揭露万事万物本源的神话故事,只是,没人能看懂。”
“这是那个复刻本的原作!”秋绪立刻接道,“沈叔叔,怪不得您要我留心那个在节目上买走了复刻本的人!”
“没错,”沈惇一点秋绪,“聪明。”
秋泓却微微皱眉,他看向秋绪,神色有些严肃:“你也知道江山舆图?”
秋绪一滞,下意识想要去瞧沈惇的脸色。
“是他告诉你的?”秋泓没给秋绪求救的机会,他凛声问道,“你还知道什么?”
“不是沈叔叔,是我……”
“该知道的,基本都知道了。”沈惇打断了秋绪差点冲口而出的话,他笑了笑,企图敷衍了事,“不过你放心,不该知道的,一样都不知道。”
“你是在报复我吗?”秋泓毫不承情,他面无表情地问道。
秋绪茫然无措地站起身,不知自己帮沈惇做事有什么错。
毕竟,他祖父一生清贫,没给他留下多少遗产,后来能得沈惇帮助,在少衡立足已是万幸,不过是替人找些东西,跑跑腿而已。沈惇一没有让他把传家宝物送给自己,二没有指使他干违法乱纪的事,如今做的这些,只能算是知恩图报。
但秋泓却生了气。
沈惇忙给秋绪使眼色,令他出去转转,谁知秋泓直接开口,语气不容置喙:“你给我留下。”
秋绪一定,真的站着不动了。
沈惇额角直跳,他深吸了一口气,耐着性子说道:“虽然你我不能独善其身,可不代表我没能力保护小秋安全。他就是个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