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玉仪急促地呼吸着,胸口剧烈起伏。
她这一年来究竟是在守着什么,究竟在期待什么?还是说,这桩婚事,从来只是她一厢情愿。
一年多前,她随母亲来京拜谒,为出了状元的远亲一家送上贺礼。路上,恰好迎面遇见作为状元,举街游行的程行秋。
他一袭红衣,满目春风得意,人骑在骏马上,身后一群侍从。他在锣鼓声,和街边百姓的注视中,目不斜视地向前行进。
那时他容色清俊,又是一身才情加持,惹来不少姑娘倾心。满以为自己只是众人中的一个,不想当街一眼,再见面,两人间已是情愫暗涌。
再后来,阮玉仪如愿嫁与他为妻,那一趟来,就一直留在京中,未曾回家。
回忆里的状元郎逐渐和眼前之人重合,她听见自己冷静地说,“不必,我阮家虽不如往日兴盛,作为阮府嫡女,我也绝不可能与人做小。”
“正好,那你近日就安生些呆着,等着改嫁睿儿罢。”程朱氏会错意,以为她这是答应与程睿为妻了,暗自松了口气,“你先回去,我与长公主殿下、行秋还有事商谈。”
她混混沌沌地转着脑筋,想着若是木灵那边找好了人,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这会儿她不知是哪来的力气支撑着自己,娉娉婷婷立着,仿佛自己正是当家的主母,威仪棣棣,不容贬损。
身后传来程朱氏的声音,“记着将屋里的东西收拾出来,速速搬去东厢。”
走出一段路,阮玉仪才觉得今晨舞跳得小腿酸软,她将重量落在木香身上些。
耳边是木香担忧的声音,“小姐……”
原本蹲在木芙蓉旁的程睿已经又不知跑哪儿玩去了,一寸见方的土地被他翻得稀烂,直接缺了块杂草,枯枝随意扔在一边。
小厮婢子们还在来回走动,四周被挂上的红缎子愈加多了,一派喜气之景。
她拖着身子回到屋里,全然不顾裙摆的布料被旁逸斜出的枝条划到,勾了丝。
阮玉仪垂首,双手交叠攀着椅子的扶手,整个人几乎是蜷在一侧。她的眼睫低垂着,发丝挡了小半张脸,让人辨不清情绪。
一盏温热的茶水被斟好,搁在几案上。阮玉仪闻声抬眼,见是木香,便道,“你去寻木灵,与她一道。”
“小姐,木香就想在这儿陪着您,”木香放轻的声音,生怕连呼出的气,都能将此时瓷人儿般的小姐震得稀碎,“木灵这才离开一个时辰不到,怕是没那么快回来。您要是担心,奴婢多叫几个人去寻。”
她不答话,叹了口气,捧起茶盏呷了一点。
木香知道方才所见对小姐打击极大,于是绝口不提那些糟心事,而是想着如何能逗小姐开心。
“等木灵回来了,我们就陪您去找那新姑爷,”木香蹲到她面前,仰头瞧她,拿手指去勾阮玉仪的手心,“那新姑爷一定是芝兰玉树,光风霁月,我们小姐多漂亮呀,新姑爷肯定被小姐吃得死死的。”
阮玉仪感受到手心的痒意,思绪随着木香的话飘散,耳尖不由得微微泛红。
“瞎说什么呢,你这丫头。”她知道木香是哄她,于是无奈地拿手指去戳木香的额头,将人戳的往后一仰,跌坐在地。
是了,少了一个程行秋又如何,日子是她自己的,终究还得过下去。她只当这枯树杆子不牢靠,断了折了,什么海誓山盟不离不弃,尽数抛却在后头便是。
她吁出一口气,看着木香捂着额,满眼担心的模样,释然不少。
气氛一时间活泛些许,木香正想再开口,却听身后传来句清脆的问话。
“什么新姑爷,你们在说什么?我也要听。”
“木灵?”木香起身去迎,“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事儿办成了吗?”
来者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梳着个双环髻,脸颊上还有些婴儿肥,十分喜人的长相。木灵是阮玉仪嫁进来时新入府的丫鬟,名儿也是阮玉仪给起的。
阮玉仪放心她,就让她和木香排一个辈儿。这木灵是个活泼的,虽不似木香稳重心细,却心思单纯。
“嘻嘻,木香姐姐放心,打听到了。”木灵边说边往里走,“奴婢正走到山脚,少夫人您猜怎么着?”
木香耳尖地听到这声“少夫人”,放在以往自然没问题,只是现在……
她瞧了一眼阮玉仪的神情。
“木灵,你以后别唤我‘少夫人’了,与木香一般唤‘小姐’即可。”阮玉仪也的确觉着膈应,随口提了一句。
木灵不知道原委,呆愣愣地问了句,“为什么啊。”
“你继续说。”木香暗中掐了她一把。
“哦哦,奴婢听山脚下的人说,这世子要陪太妃吃斋一月,因此三三两两来了不少年轻姑娘呢。”
“哪家世子?”阮玉仪问。
木灵凑近了些,像是在交接什么王宫秘辛,“是郁王世子。”
这郁王世子名唤姜祺,风流之名满城皆知。他生了副讨姑娘们青睐的好皮相,又是风流多情,能说会道,一张巧嘴不知招惹了多少姑娘。
他本人更是家花野花一并采,且不说府中数房妾室,就是养在外头的戏子与青楼女子也是不少,家中对他的行为却放任不顾。
不过愈是如此,才愈能让如今算无遗策的新帝放心。
一边的木香见她出神,便试探道,“小姐,这郁王世子的名声……”姜祺虽讨年轻姑娘们欢喜,可哪家正经人家会首先考虑他呀?
阮玉仪垂眸,指尖抚弄着杯沿,这风流世子还能耐下心来,舍了山珍海味,陪上太妃她老人家这许多时日,想来品性不至太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