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纡尊降贵,踏足她的陋室,挑三拣四一番,有事问她也不肯亲自开口,还要教徒弟转达……
“什么事?”有痕保持微笑。
“事情是这样的——”凌珑取出手机,调取一段视频给有痕看,“去年年底,市文化和旅游局,联合各区,为我们浦江非物质文化遗产拍摄了纪录片,其中有介绍老师的浦绣工作室的片段。”
有痕点点头,这件事她是知道的,当时在艺术人文频道播出后,引起不小的轰动,勾起很多人对浦绣的好奇和热情,一时前往安欣浦绣工作室购买绣品和学艺技的人激增。
可惜热度只是一时的,大众的人情很快退去,浦绣仍只是小众艺术。
“最近有拍卖行接触师傅,想请老师拿出一组比较有特色的作品,联同四大名绣名家作品,一起进行专场拍卖。”凌珑觑一眼有痕的脸色,斟词酌句地说,“呦呦姐,你看——此事靠谱吗?”
师傅虽然没说什么,可凌珑知道,她是心动的。
上次她和师傅一起去看了名家名绣拍卖预展,展览上的绣品,尺寸不大,年代算不上多久远,绣工也不过如此,在拍卖当中竟然能以几十万甚至上百万的价格成交,简直令人咋舌。
那些成交价格刷新了她对刺绣精品的认知。
现在有拍卖公司征集部门上门来征集师傅的绣品,老实说,师徒二人不是不动心。
只不过听说外头拍卖骗局非常多,她们一时吃不准真假,师傅又不好意思向女儿开口,凌珑这才自告奋勇,陪着师傅走这一趟。
“到时候我去问呦呦姐!”凌珑向师傅拍胸脯。
这会儿真问出口,她觉得师傅太犹豫不决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谁要骗她们?她们有什么好骗的?
“哪间拍卖公司?”有痕坐正身体。
安女士从刺绣口金包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凌珑,凌珑转交给有痕。
有痕接过名片,象牙白刚古纸上印着烫金字“德富拍卖有限公司征集部潘晓”,附有电话号码及电子邮箱地址。
名片纸确实是德富拍卖公司一贯用纸,名片印制格式也没问题,但有痕并不认识潘晓其人。
“对方怎么说?”
“潘先生说,现今掀起一股收藏名家名绣的热潮,苏蜀湘粤四大名绣和近年颇有后来者居上之势的顾绣、浦绣,都迎来一波收藏高峰,几次在拍卖会上拍出高价。”凌珑两眼明光闪闪,满是向往,“他说看了纪录片里师傅为国庆绣制的献礼作品,被师傅精湛的技艺和超群的审美所折服,相信师傅的作品在拍卖中一定能取得非凡的成绩……”
“他有没有提及怎样收取费用?”
“小潘向我保证,免费评估、送拍,成交才收取佣金,否则分文不取。”安女士一副“谈钱多市侩”的神情,“我希望有更多人关注浦绣、了解浦绣、喜爱浦绣,拍不拍得出天价,倒无所谓。”
凌珑附和,“如果能通过拍卖让市场认识到我们浦绣的价值,令浦绣不再只是游客到浦江一游带回去的平价纪念品,而是成为我们浦江的一张名片,那我们的目的就达到了。”
有痕点点头,将名片还给凌珑,“这件事我知道了,明天我去打听一下,德富是否在做绣品征集,然后回复你们。”
母亲和凌珑说得有鼻子有眼,德富更是一家在拍卖行业和嘉宝分庭抗礼的拍卖公司,公司规章制度严格,论理不会有人借着德富的名头招摇撞骗,可出于谨慎考虑,有痕还是决定确认一下为好。
“麻烦呦呦姐姐了!”凌珑笑靥如花朝有痕道谢。
安女士连一分钟都不愿意多留,迅即从沙发上起身,“时间不早,我和凌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我送你……”
有痕一句还未说完,便被母亲打断:
“不用,凌珑开车来的,”
有痕从善如流,将后半句“……们下楼”咽回肚里,只微笑叮嘱两人路上注意安全。
安女士换回她的缎子面儿高跟鞋,同凌珑一道,告辞而去。
有痕看着茶几上两瓶动也未动过的矿泉水,哂笑。
光阴不语糟鸭掌(中)
楼下凌珑一边将白色高尔夫从楼前的暗影里开出来,一边笑着憧憬,“我上午听新闻,一幅明朝的观音绣像在香江拍出两亿多的天价。师傅你的作品、我们工作室的作品,送到拍卖会,虽然不能和明朝的古董相比,但我相信一定会有买家慧眼识英的!”
安欣露出一抹矜持的微笑,“我们哪能自卖自夸?受不受欢迎,要由市场来验证。”
“我相信师傅!”凌珑自后视镜里瞥一眼渐渐被抛在身后的老旧公房,笑里带着一丝得意。
她不过是从职业技术学校毕业出来,定向分配到矮桥镇绣花厂的一名女工,厂里有技术员和工程师,她这种职校文凭的女工,在机绣车间岗位上做到退休,无非就是三级工的待遇。
要不是正好碰上师傅到厂里来挑徒弟,她哪有机会从进去便一辈子望得见头的绣花厂里跳出来,进入到师傅的浦绣工作室,成为师傅最看中的得力门生?
比她先进绣花厂的小姊妹说,安老师就是从绣花厂被传承浦绣技艺的老师傅看中,从此鱼跃龙门,脱离工人岗位,通过努力,先是使浦绣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后又建立个人浦绣工作室,作为非遗文化传承人,招收徒弟,推广浦绣。
小姊妹们讨论热烈,却没人真有勇气报名,她悄悄对比招徒条件,思及自己至少有一张英语二级证书,一咬牙,跑去报名,想不能竟真的被师傅选中,自此告别机绣工一职,成为浦绣技艺传承人的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