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一只很暖的手轻轻覆上他的发顶,很温柔的摸了摸。江宜愣了愣神,缓缓抬头,便看见了舒青然,她半蹲着身体,担忧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江宜迟钝地摇摇头。
王月玥拿着饭卡也出来了,她本来想打趣江宜几句,但看到江宜那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大咧咧的她也感觉到不太对劲了,把揶揄的话咽了下去,小声问舒青然:“他怎么了?”
舒青然没回答,只轻声地对江宜说:“中午我给你带饭吧,你想吃什么?”
江宜嗫嚅了半天才开口:“随便。”说完他又加了句,“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
王月玥还要开口说什么,舒青然皱着眉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问,而后环视了四周,并没有看见陈熠池的身影,心里便明白了个七八分。
瞬息之间整栋教学楼像是被洗劫一空了似的,留在教室里面只有几对接吻的小情侣,时不时传出来少儿不宜的声音。
江宜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蹲久了脑袋晕乎乎的,他闭上眼缓了缓,再睁眼时目光不经意间瞥到某一处,登时怔住了。正前方的那扇窗左下角的玻璃碎了,留了一块巴掌大的空隙。
是两个男生起冲突动手的时候,一个人把另一个人搥到玻璃上,男生力气大,窗户的材质也很次,当时只是裂了几道细纹,学校不知是没重视还是不愿花钱,一直拖着没修,后来缝隙越来越多,不知何时玻璃碎渣掉了,就漏了个洞出来。
江宜不受控制地走过去,自虐似的把手放在出风口,只坚持了半分钟,他的五根手指尖冻得红肿起来,像五根胡萝卜,连打弯都打不过来了。
而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的少爷就站在这扇窗户前,沉默地站了很久、很久。
他……无可救药。
少年的情绪,堪比阿尔卑斯山脉绵延不绝的雪川,只需一点风吹草动,就会引发一场地动天摇的雪崩。
江宜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出去的,等他回过神,已经到了教学楼下了。
前面有从食堂打包了饭三步并两步往回赶的,有小情侣手挽手用牙签挑着吃一块酱香饼的,还有趁着午饭时间打篮球的。
那么多人来来往往,从他眼前出现又滑过,而他苦苦追逐的人却遍寻无果。
江宜疯跑着,眼睛不知怎么就酸了。
跑累了,停下脚步,滚烫的液体冲破了桎梏,前赴后继的奔涌出来。
他好像找不到他的少爷了。
江宜盲目地奔走在校园,一中只有那么大,他翻遍所有的角落,总会找到的。
很久以后他回想起这时的自己,总会发笑,是自嘲、是悲悯、是无可奈何,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他到底是单纯地找人,还是想逃跑,逃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藏起来。
那时候的他是没有什么安全感的,像迷失深林的小鹿。
一中分南苑和北苑,南苑是教学楼食堂外加一个大操场,北苑则是各种体育场大杂烩,为了应付下级检查斥巨资建的,建了之后也没见有人去过,排球场外的杂草已经半米高了。
小情侣约会都不敢去那里。
上上级高三晚自习的时候有一对小情侣,实在耐不住寂寞,双双告了假,趁着月黑风高偷偷到排球场腻歪。
情到浓时,一只野猫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恶吼着扑了过去,两个人当时毫无防备,都吓得不轻,听说男的被吓出了病,两个人没过多久就分手了。
南北苑通过一面围墙隔绝起来的,只有一扇铁门连通,自从出事后,铁门就上了锁。
围墙外是一片苍劲挺拔的松林,往上每一届学生毕业,学校就会这里按照人数,种上一棵雪松,开始只是孤零零一排树,后来成了一片林。
坠了残雪的松枝针叶被肩头扫过,前后来回颤了颤,上头点缀着的雪粒便簌簌地往下落,飘在江宜颈间,微凉湿润的雪水浸透衣襟,让他猛然发现自己走出这么远了。
江宜被冷风吹了一路,头脑清醒了不少,莽撞懵懂的情绪悄然散去,他不由回想起数学课上陈熠池那漏洞百出的回答。
陈熠池绝对不可能做不出那道入门级别的竞赛题,但是刚在课堂上他说自己不会的时候,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笃定。
所以陈熠池这样做,是为了什么?只是单纯想陪在他出去罚站出去受冻?这怎么可能?聊斋都不敢写这么荒谬的事情。
江宜后悔了,后悔自己那么懦弱,没敢抬起头看他的少爷一眼,害他默不作声站在风口半节课,如果他再勇敢一点,主动走到他身边,问清楚一切,他们之间也不会这样不清不楚,只剩下一串省略号的结局。
现在他无能为力,只剩心疼。
他不想再躲着什么了,如果找不到陈熠池,那他就去等。
刚做好了自以为牢固的心里建设,他却陡然刹住了脚步。
松林间,隐匿着影影绰绰地两个人影,准确的来说,是两个男生,他们交叠着拥抱在一起,亲密无间。
他一眼便看出,其中一个是程炎,另一个背对着他,他看不出样貌。
程炎一只手拖着那个那个男生的后脑勺,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那个男生用拳头锤了一下他的后背,紧接着,踮脚吻住了程炎的唇。
程炎俯下身子,半托着那个男生的上半身,开始是那个男生挑逗试探,后来的主动权被程炎疯狂掠夺。
他看见那个男生起伏的胸膛,越来越软的身体,恨不得化成一滩雪水融进程炎炽热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