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调动了院子里的监控摄像头,把录下的内容播放给郑霖霖看,当郑霖霖看到视频中的“自己”身手矫健,又是空翻、又是上树、又是骑小电驴撞门后,她震惊地久久合不拢嘴巴。
“这……真的是我做的?啊不对,这真的是露露做的?”郑霖霖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可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问出这句话后,郑霖霖后知后觉地觉得脸上有点火辣,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和那些新闻里常见的熊孩子父母没什么区别。
面对孩子惹下的大麻烦,第一反应是“不会吧,我家宝宝向来很乖的”,第二反应是“是不是有人欺负了她,她才反抗的”,等到前两条路行不通了,才肯不甘不愿地认下孩子做的错事。
“那就要问她自己了。”凌宸转向藏在云妹儿身体里的小鬼,“你之前认识云妹儿吗,为什么要破坏她的葬礼?”
“……”小鬼埋下头,倔强地不一语。
当她低头时,她头上的金色假滑落,露出因为化疗后一片空荡的头皮;脖颈瘦削,嶙峋的颈骨从单薄的皮肤下凸显出来,让人看了就心里酸。
在这个瞬间,这两个身世苦楚的女童似乎合二为一了。
郑霖霖有些急切,她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心心念念这么久的妹妹,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情!
忽然,一个念头浮现在她的脑海,郑霖霖声音颤抖,强忍住心中的酸涩,问:“露露,你是不是很讨厌姐姐啊?”
“……”
“如果不是我拖累了妈妈,你本来有机会出生的。”郑霖霖喃喃自语,“所以,你怪我,想搞砸我的工作,对吗?”
“……”
“对不起,我知道这声道歉太轻飘飘了,根本没办法弥补你缺失的人生。但我确实不知道还能怎么补偿你了。”她苦笑着伸出手,想摸摸妹妹的脸颊,又怕吓到她,只能讷讷地收回手,“你怪我也好、恨我也好,但这场葬礼是属于云妹儿的,是她和她父母告别的最后一场仪式,你能不能从她的身体里离开呢?之后你要怎么报复我,我都没有怨言。”
郑霖霖说这话时,忍不住哽咽。她想起妈妈的眼泪,想起庙里那一盏盏长明灯,心中的念头百转千回。
棺材里的小鬼终于有了反应。她漆黑的眼球转向郑霖霖,急迫地抬起两只胳臂,向着姐姐的方向伸去,努力长大嘴巴出“啊……啊……”的声响,然而云妹儿的遗体非常僵硬,她做的每一个动作,都透露出一种和活人格格不入的违和感。
见到如此可怖的一幕,郑霖霖没有退缩,反而主动又踏前一步。
“你是想和姐姐说什么话吗?”郑霖霖努力想要辨认,可云妹儿的声带已经无法声了,郑霖霖再怎么听都听不清。
见到这一幕,贺今朝忍不住开口:“你误会了,你妹妹想告诉你,她不怪你。”
郑霖霖一愣,目光看向贺今朝……身后的智能音响:“你能听懂她的话?”
“没错。”贺今朝淡定自若地回答,“我的系统内置了数百种语言,包括鬼怪的话,我都能听懂。”
凌宸:“咳咳。”
贺今朝:“你妹妹刚才说,她破坏云妹儿葬礼的原因不是因为怪你,而是因为嫉妒。”
郑霖霖的注意力立刻落在那两个字上:“嫉妒?嫉妒谁?”
“当然是嫉妒云妹儿。”话说到这里,凌宸也明白过来。作为一个见过太多生离死别的成年人,当他俯身看向那个小女孩时,她心中那些无法说出口的话,变得清晰可见。“她嫉妒云妹儿——‘活着’。”
云妹儿虽然已经离开了,但她曾经活生生地存在于这世上;即使她因为重病去世,但是她的家人、朋友、同学老师也会永远记住她,会让她一直活在自己的心里。
可是露露与她相反,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曾经来过,她在母亲腹中就结束了生命,只能以一抹幽魂的方式弥留在世间。如果不是她曾经在长明灯里被供养了几年,她应该早早就消散了。
所以,露露嫉妒云妹儿,嫉妒所有人对她的在意和爱,嫉妒就连自己的姐姐也要操办云妹儿的葬礼。
在凌宸一语道破小鬼的心思之后,小鬼的脸色几经变化。她恼怒地瞪着凌宸,痛苦如有实质紧紧缠绕着她。
她先是愤怒、不甘,仿佛被当众掀开了遮羞布;接着她痛苦、疯狂,她只想通过嚎哭来收割所有人的愧疚,即使她明知道这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眼看小鬼已经一脚踏上了失控的边缘,贺今朝立刻抬起手,凌宸只觉得自己身上的衣服像是被什么东西从后面拽住一样,让他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
“小凌,小心!”
贺今朝护住他,面容严肃。凌宸也下意识攥紧了兜里所剩无几的“神水”,若小鬼再有什么异动,他这次会毫不留情地把神水泼到她身上。
就在两人警戒之时,一道身影却与他们擦肩而过——郑霖霖义无反顾地走向了棺木,出乎意料地伸出双手,抱住了棺木中的女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