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暗红色的离婚证揣进手提袋,宋朝欢从大厅出来。
前所未有的轻松,又略感茫然。
她突然有些想笑,觉得自己就像那些自然科学纪录片里,被长期救助豢养的野生动物,放归的那一刻,反倒有些不适应般,踟蹰不前起来。
站定在原地,宋朝欢抬头,眯眼看了看还没到中天的太阳。
幸好,那徘徊也只是片刻。终究是会不再回头,朝前走的。
可刚走到民政局门口,宋朝欢便看见了将车停在路边,抄兜倚在车门边的晏峋。
刚刚签完字,晏峋就不见了,她还以为他早走了。
大概是天气太热,或者是因为已经推了上午的应酬,他西装和领带全都不见,深灰色衬衣袖子挽起,领口也解了两粒扣子。
男人鼻梁上仍架着眼镜,抬头看过来时,金属镜架上碎光流转。却远不及镜片后那双,好似总带着几分水汽的桃花眼靡丽。
而他棱角锋锐的骨相,天生带着上位者的压迫感,将那份精致漂亮,中和得恰恰好。
宋朝欢今天却莫名觉得,少了一丝不苟的伪装,日光下,晏峋瘦削腕骨没在深色的装束里,白皙到有些病态。
一人开外。
“上车。”男人漠然地微侧了下头,目光始终同她对着,淡道,“送你。”
“不用了。”宋朝欢摇摇头,弯唇道,“我要去的地方,搭地铁更方便。”
晏峋直勾勾地盯着她。
喉结微动,脖颈线条绷紧。
总有种错觉,仿佛她今天说的每一个字,都另有深意。
晏峋没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宋朝欢冲他微点颌,算是打过招呼,便朝路边人行道走去。
视线里没了宋朝欢,男人眼神不受控地冷下来。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从幼时那座房子里出来后,早已点水不漏的情绪,像突然裂了一丝缝隙。
某些感觉,像盯住这丝缝隙便不松口的兽,死死盘伏,不停啃噬。
他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
宋朝欢想走,那走就是了。对女人,他从来不是会勉强人的性子。
可他们两个结婚,无非各取所需。
这不应该是夫妻之间最牢固的关系吗?为什么宋朝欢还是要走?
垂睫,敛住眸中晦暗。
晏峋想,他好像是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恼了。
这种仿佛超出他认知的困惑,才是让他烦躁异常的根源。
或许宋朝欢比他想的要厉害得多。
毕竟这样不按常理的招数,的确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一时间,他竟生出些不可理喻的与有荣焉。
小姑娘能有这样破釜焚舟置之死地的勇气和手段,的确叫人叹为观止。
晏峋觉得自己释然了,反正“人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利益的获取”。
宋朝欢又想要什么,他等着她开口便是了。
大步绕过车头,晏峋打开车门。
却在宋朝欢轻浅的脚步声,好似即将被人行灯越来越快的读秒声掩盖时,滞顿地,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
那抹纤细瘦削,晃在衣中的背影,有一瞬间,仿佛同七年前那个仲夏夜决绝转身的背影重叠……
那是他这辈子,最狼狈的时刻。
老太太的大儿子——那个他见面次数屈指可数的父亲,意外在手术室抢救的时候,晏家人和他的母亲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连夜将他送出国。
因为那个插满管子的男人要是再也睁不开眼,他名下的所有股份,就会被自然地瓜分。
而尚未成年的他,能继承的股权选择交给哪一方打理,都将破坏当下的格局。
于是晏家人和他的母亲,默契地选择将他放逐。
因为他们同他一样,从不会将障碍留在身边。
可他还是固执地出现在了宋家别墅,出现在了宋朝欢面前。
晏峋甚至不知道,他是想赌宋朝欢喜欢的,仅仅是晏峋,还是赌晏家教予他的一切,从来都不是圭臬,才会问出那句:“宋朝欢,你愿意跟我走吗?”
晏峋从来都知道,他骨子里就是个倨傲至极,也从不会把自己置于任人掌控境地的人。
可即便不愿承认,他也明白在等待答案的那刻起,他就已经成了将自己绑好巨石,悬于崖边的俘虏。
又亲手将命悬一线的所有生机,递于眼前少女。
可她却说:“晏峋,我不能跟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