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掩的门被轻叩三声。
见里间无人应答,齐郁推门进来。
他身后刑部诸人不敢造次,静默立在门外,像是一道黑影凝成的墙。屋内众人下意识扭头,也纷纷朝他看过来,想起彼此间的恩怨,心思各异。
唯独齐郁面容如常,内敛冷清。
他身上天青襕袍被夜雨淋湿,深深浅浅惹了一身潮意,掀起衣摆朝谢宇走来。齐郁将手里的琉璃灯笼递给侍从,抬手对谢宇行了弟子礼,恭敬沉声道:“老师。”
谢宇目光复杂地看着齐郁,没有应声。
这场面本该有些尴尬,然而齐郁太过泰然自若,倒令人觉察不出什么不对。
谢胧并不知清楚阿爹与齐郁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恩断义绝,倒也确有其事。她想了想,压低了嗓音告诉阿爹,“这案子由锦衣卫督办,转交给了刑部。”
此时此刻,还是不要得罪齐郁了。
“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谢宇终于出声。
他拂袖侧过脸去,仿佛连多看齐郁一眼,都觉得受到了羞辱。
谢胧有些着急。
齐郁本就睚眦必报,阿爹这样不给他面子,指不定会给他们使出什么样的绊子呢!
齐郁却仿佛并不在意,面上冷淡到没什么表情,只道了句:“得罪。”
他抬起手,守在门外的刑部部下便立刻推门而入。
谢家其余人被依次收押,被刑部官吏带出去核实,屋内只剩下谢宇夫妇和谢胧。崔眉妩急得脸都红了,频频看向谢宇,却不敢贸然开口。
察觉到妻子的视线,谢宇忍不住蹙起眉。
他能猜到崔眉妩要说什么,无非是让他开口求一求齐郁,让他护住谢胧。
可想到从前不经意间窥见,齐郁看向谢胧的目光,那样晦涩不明……
他开不了这个口。
这究竟是求齐郁庇护谢胧,还是送羊入虎口
何况,谢胧既然已经被韩修文带了出去,谢家被重兵把守,怎么能做到自己回来
这其中,只怕有几分便是齐郁的手笔。
“小女阿胧早有婚约,还请齐大人放过她。”谢宇换了个说法,放下端了一辈子的傲骨,对齐郁行了个平辈礼,“谢家的祸事,与她无关。”
齐郁抬手扶住了谢宇,并未受这一礼。
“婚约……”
他看了谢胧一眼,意味不明,“和谁!”
谢胧:“……”
“韩修文”齐郁像是信口一问。
谢宇也没料到他会追问,略想了一想,面不改色道:“是庐陵何家的大郎君,何茂丘。”
这话叫谢胧一愣,何师兄她当然是认识的。
但说起婚约,那简直是无稽之谈。
何师兄性子温和、容貌俊逸,又极有文名,只是家境贫寒了些,底下又有一大群弟弟妹妹,需要娶一位能够当家的主母,应当不会考虑她这样娇气惯了的人。
“何茂丘!”
齐郁轻嗤一声,目光落在谢胧身上,“倒没料到,谢师妹婚约颇多。”
这话说得谢胧有些不好意思。
她小小轻咳一声,眼神乱飘,左右顾盼,就是不想对上齐郁的视线。
“既然谢师妹已有婚约,便不必下狱。”齐郁幽幽的目光仍落在她身上,似笑非笑,狭长眼尾微微扬起,“只是这婚约,若不是确有其事,来日我只怕会翻旧账。”
“自然确有其事。”谢胧有些心虚。
齐郁眸光深深,意有所指道:“最好是。”
谢胧就不吭声了。
好在齐郁倒也没有深究。
将谢家诸人押送往刑部大牢,他这才折返。
谢胧坐在他的马车内,感到了难言的尴尬。谢家已经被查抄了,此时此刻,她是没有家可以回去的。何况,赵妈妈还被齐郁的人带去诊治了,暂时还没法和他撇清关系。
她下意识捏紧了自己的裙带,指腹揉捏上头缀的东珠。
但捏了半天,她也没想出住哪去。
齐郁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尴尬,搁下手中书卷,浓长眼睫低垂,遮盖住了眼底真实的情绪,问道:“要送你去何茂丘家么!”
谢胧:“……”
她哪儿知道何茂丘住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