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亲王妃已去世多年,她自然不知。
萧婧华轻声道:“我父王年轻时对她一见倾心,央着我外祖母多日,许下独她一人的誓言,才打动母妃,迎娶她入府。”
“我出生后,他们依旧如胶似漆,感情极好。后来,母妃又有了身孕。”
“我那时最爱趴在母妃身边,摸她肚子里的弟弟妹妹,与父王母妃一同期待它的降生。”
“有一日,父王和母妃拌了嘴,气得离府。他久不归家,母妃担心坏了,硬是等了他一夜。父王回府后心疼不已,与母妃重归于好。”
“可就在母妃怀胎八月时。”萧婧华收回目光,静静看着温婵姿,那眼神令她心头一窒。
“有一青楼女子大着肚子找上门来,跪在王府大门前,恳求母妃允她入府。”
温婵姿眼皮一跳。
“她说,父王那夜与友人宴饮,醉酒后幸了她,她深知二人如云泥之别,不敢妄想,可肚子里的孩子始终是父王的血脉。她情真意切,哭得那般可怜,于是,我母妃信了。”
“她居然信了。”萧婧华笑着,声线却在抖,“她不信父王的解释,哭着与他大吵一架,恨父王背弃了二人的誓言。”
她泄力一般往后靠,轻声道:“争吵中,母妃动了胎气,一尸两命。那时离我的生辰,不过五日。”
“后来,父王查清真相,那青楼女子不知怀了谁的孩子,见我父王醉酒,便想搏一搏富贵。她的一念之差,却令我没了母妃,你说,我该不该恨。”
温婵姿说不出话。
“抱歉。”萧婧华点去眼角泪珠,“那时,是我迁怒于你。”
如今她懂了,不是所有青楼女子,都那般不堪。
温婵姿摇头,缄默良久后,缓缓启唇。
“我生在农家,是家中长女,我娘身子不好,我爹却让她一直生,硬生生把一个还算富庶的家生垮了。七八岁时,我容貌渐渐张开,我爹望着满屋的孩子,将我用二十两银子卖去了青楼。”
萧婧华已平复了情绪,闻言微睁着眼,极为震惊。
“十六岁那年,我的初。夜被拍出高价,自那后,接待的皆是贵族富商,我每每笑脸相迎,心里却觉得没意思透了。”
“三年前,我看上一个书生。他用尽所有银钱买我一夜,却什么也不做,只与我谈琴棋书画。我意外于他的特殊,故意挑逗他,他只红着脸躲开。我那时以为,那是爱情。”
“我花了三年时间给自己赎身,随书生回乡,愿与他做一双凡世夫妻。可是……”温婵姿自嘲一笑,“遇到匪徒时,他竟第一时间将我推了出来。”
她注视着萧婧华,“潘祝兴与你说了什么我不知,但我大致能猜到。”
“不错,我为了活命,主动委身于他,甚至不惜亲手杀了书生。”
温婵姿笑了,妩媚的笑容在此刻显出几分狂意。
“他既背弃于我,自然该杀。而我也确实活了下来。”
“我勾得潘祝兴对我着迷,非但不让我带镣铐,甚至允我自由行走。因为他们骨子里,是看不起我这种女人的。在他们眼中,我是个青楼女子,自然该依附男人而活,就算给了我自由,我也逃不了。可惜,他们输给了自己的自大轻蔑。”
温婵姿笑容愈盛,俏丽地眨了下眼,“被我逃了出来。”
萧婧华倏尔生出一股敬意,转而问出了疑惑,“你那时为何待我那般好?”
温婵姿垂眸,嗓音带着回忆,“多年前,楼里有个姑娘,本是官家小姐,却因家中犯事流落青楼。我与她关系不错,可惜却看着她日渐消瘦,郁郁而终,我没能救下她,便想救救你。”
萧婧华没想到竟是这个原因,哑然许久,“那你往后想做什么?”
“那些姑娘里只逃出来一个,我去衙门将她领了回来,在世人眼里,她现在的身份与我以前无甚区别,即便回家,也不过被家人厌弃。处境好,青灯古佛伴一生,差一些,不过与没逃出来一个结果,不如跟着我,我带着她做绣活,活下来不是问题。”温婵姿笑,“我还欠了云姑娘和谢姑娘五十两银子,总该想方设法赚些银钱。”
她笑容璨然,目光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期盼。
经霜自有凌云意,勿做依人媚骨花。①
萧婧华扬唇,“我帮你。”
温婵姿目露疑惑。
“我出铺子,你出手艺,就当是我雇你,好歹能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她略加思忖,绽开笑,端着茶杯站起身,对萧婧华一敬,“那我便以茶代酒,多谢东家。”
萧婧华笑了,同样站起,轻轻与她碰杯,仰头一饮而尽。
“哎呀!”
楼下忽然响起一声痛呼,萧婧华下意识侧目。
下方,宁拓手忙脚乱接住砸中他的簪子,仰头就问:“这是谁的簪……”
剩下的话堵在了喉咙口。
他呆呆地望着二楼窗边的姑娘。
少女乌发如云,挽着繁复却又及其好看的发髻,发间珠翠熠熠生辉,步摇下的珍珠串子在脸侧摇晃,好似晃进了他心里。
她生得极为出色,五官明媚张扬,目光低垂时丹凤眼显出凌厉,有种她本就该如此盛气凌人的高傲感,让他想起了壁画上引颈高鸣的凤凰,生来就该高贵,令人不敢逼视。
少女两道眉轻轻一皱,宁拓心慌意乱,心跳如擂鼓,举着簪子结结巴巴道:“姑姑姑姑娘,这可、可是你的、你的簪子?”
萧婧华低眸瞧着那俊俏少年手里举的簪子,空着的手抚上发间。
竟不知何时掉了。
“是我的,稍等。”
她朝问外喊了一声,“箬兰,去给我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