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婵礼貌地道谢:“谢谢姐姐。”
“那么客气干嘛!奇怪,你五年级有那么多要做的题吗?这是暑假啊。”
屏蔽了姐姐的动静,姜小婵重新投入计算。
为了不扰乱本子原本的使用,她将草稿本翻到最后一页。
没想到,那一页已经写字了。
大大小小的、各种字体的“林嘉”,占据了整张稿纸。“嘉”字边缘点缀着一些小桃心,藏着情窦初开的少女心思。
姜小婵没问姜大喜为什么写这个,默默将那一页揭过。
*
孟雪梅不敢打扰小女儿。
上楼梯轻轻的,说话也轻轻的,她把藿香正气液放在桌上。
“小婵啊,妈妈给你拿来了这个,喝了你的中暑能缓和一些。”
“嗯。”姜小婵今天第一次,对她笑了。
孟雪梅松了口气,双手搭上女儿的肩。
“做作业累了吗?妈妈给你按一按。”
那手刚刚碰到她脖子的皮肤,姜小婵重重一抖,“蹭”地跳了起来。
她非常非常抵触肢体接触。
瞪着妈妈,她把领口往上提,一脸的戒备。
见女儿这副模样,孟雪梅隐隐地联想到了一些东西。但那种猜想太可怕,她立马打住了。
“不按了,我们不按了。”
孟雪梅迅速换了个话题。
“你想洗个澡吗,我给你烧热水?”
姜小婵摇摇头。
“今晚你能跟姐姐一起睡吗?”
姜小婵又摇摇头。
“那我给你打个地铺。”
孟雪梅叹了口气,心里酸酸的。
把这么小的女儿送走,让她到大伯那儿看人眼色生活,孟雪梅觉得亏欠。难得暑假小婵回来,她想尽全力补偿她,哪想到越做越错。
她只能安慰自己:过几天女儿适应了,她们母女的关系能好起来的。
姜小婵在妈妈打好的地铺睡下。
她盖好被子,抱住自己的腿,像虾米一样蜷成一团。
孟雪梅关了阁楼的灯。
躺在床上的姜大喜没有睡意。
她觉得别扭,失落。
她想跟姜小婵说一会儿话,想把从前的学人精、跟屁虫,作对狂妹妹找回来。现在的姜小婵很陌生,一点儿也不可爱。
翻了个身,盯住地板上的那一团熟悉的轮廓,姜大喜对着她,开始说话。
“姜小婵,你不在的这两年发生了挺多事呢。你想听吗?我给你讲讲。”
“首先,我的手做了康复训练,机能恢复得差不多了。除了拿重物会手抖,下雨会手麻,其他没什么问题了。”
“你记得画画班的杨老师吗?学生太少,画室开不下去了。正好我的手需要休养,画画班也倒闭了哈哈……不过就算不倒闭,家里也交不起钱。我已经很久没画画了。”
“哦,对了。我帮林嘉挡刀的事还有后续,他爸被林嘉送进监狱了。故意伤害罪,他被关了两年,最近刚被放出来。虽然我觉得关得不够久,但邻里也算有了两年安生的日子。难过的是,林爷爷的病一直不见好,医生说,他走就是最近的事了。要是林爷爷没了,林嘉得自己跟他爸过了,真挺可怜的。”
“唉,我有时候看着老妈,也觉得她可怜。一把年纪去美容院给人当学徒,她笨手笨脚的,要被老板骂,顾客骂,又赚不了几个钱。估计这个工作也像上一份,干得不长远。姜小婵啊,老妈是很想你,很记挂你的。她每个星期都要去贾大师那边供香火,保佑你平安。你这次回来,她很激动的。”
姜大喜已经说了很多,说了很久,给出足够的诚意,作为打开姜小婵心门的铺垫。
她知道妹妹没睡着,她一定全听见了。
姜大喜舒服地将话递过去:“我这边的情况差不多是这样了。你呢?这两年,你过得怎么样?”
睁着眼的姜小婵,凝视着墙角那片空无一物的漆黑。
不是她不想说。10岁的姜小婵很难描述、很难定义,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两年的生活,大多数时间,不是姜小婵在过。
刚开始,摸着她脸蛋的手,如给爸爸烧纸时扑上身体的烟灰,只要忍住小小的不适站在原地,就不会死。后来漫天的烟尘,无处可逃,火燎遍了全身。
当觉得很难捱的时候,她会把自己的灵魂寄生到天花板的灯上,在亮亮的温暖的地方呆着,从上往下看。
她不在自己的身体,留在别人怀里的只是一个空壳。
空壳感觉不到疼痛,感觉不到羞耻。空壳不需要吃东西,不需要家人。空壳没有情绪,可以被人随意摆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