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言一出,议事堂中无人不色变。
火劫、水劫、风劫,乃宇宙三大劫。有关三大劫,在佛宗典籍中,有大量记载和说明。
般若寺的主持半月老和尚双手合十,长眉敛目,口念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火烧初禅,水淹二禅,风毁三禅。三禅天人尚不得逃过风劫,何况碌碌世人。”他口中说着“碌碌世人”,实则已将在座之人悉数包括进去。
何尝不是呢?纵然这几位高居修行界的顶层,修为神通无不令人高山仰止,可再怎么厉害,还未褪去肉身,自然比不上三禅天的天人。
说到底,这万年来,东土大陆的修行界,就没有一人能踏破虚空升天而去。所以,天人之思,也不过是一个念想罢了。
一时间,议事堂里鸦雀无声。
“咳咳!”温掌宗不欲这般继续冷场,“各位道友,切莫慌张。虽说归墟喷涌,危害甚大,可若要形成风劫,又谈何容易?正如半月大师所言,风劫所至,三禅天的天人尚不得逃脱,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我的骨头都化了,又担心什么呢?”
他这话,无一字指责元音长老“危言耸听”,却句句都透着那个意思,直把元音长老那张黄眉老脸臊得通红。
众人一想——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什么没见过,倒叫元音这婆娘一惊一乍带得失了分寸,嗨,有点丢脸哦!
银山长老见众人面色有所和缓,朗声道:“就算归墟再次喷涌,怕什么呢?依老夫看,这次,各家弟子做得就很好嘛!巨流不是解决了吗?下次再来,那就再解决便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修行人学了一身的本事,难道是吃干饭的?千年前,各家先辈能将整个东土大陆护在结界之下,千年后,莫非我等会逊于先辈?事在人为——从来,我们就是在逆天修行,这一回,又何妨再逆天一次?!”
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竟说得诸人心潮澎湃,血气翻涌,甚至有人大喝“好!”
对于抢了自己风头的师弟,温掌宗不以为忤,反而露出几分笑意。这个老师弟,气傲性狂,三句话说得不顺心就摆出一副阴阳怪气的嘴脸。现如今,竟也能说个人话来,温掌宗顿觉老怀安慰。
之后,各家便就应对之事做了商议安排,或设置岗哨,时刻巡查,或安置法器,以作预警。这只是第一步的安排。至于后续,须得相机而动。
总之,有人的出人,有力的出力,哪儿家都没落下——兹事体大,谁也不想在多年后,被人指着自己的灵位牌骂“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所有能想到的,都做了安排和预设,惟余最后一件事。
衣身又在做梦了。
梦里,她在时间长河中徜徉,看流光飞转,看日月瞬息。梦里,有巨大的黑影,也有一头通体金灿的鹿,鹿角庞大如林,缀满鲜花,五彩云朵萦绕其中。
她如一株水草,彳亍飘荡,默默地看着河外的世界。而外面的世界,是不是也看到了她?他们各自遵循着自己的时间法则,彼此的世界交错却不重迭。
忽然间,一片乌云罩顶而来,天地顿陷漆黑。衣身一激灵,睁开双眼。
“。。。。。。大叔?”她缓缓吐气。
苏长生望着她略略发白的面孔,眸染忧色,“怎么了?休憩得不好?”
衣身自不会说是他扰了她的梦,只摇摇头,抬臂伸了个懒腰,“睡多了,发晕。”
她站起来,视线缓缓上移,落在苏长生两鬓的白发上,叹气:“居然五年了。。。。。。明明只过了两个多月,我却失去了五年的时光,好浪费哦!”
衣身语含惆怅,却惹得苏长生心下生悲。自始至终,他都非常在意自己与衣身之间的年龄差距,一声“大叔”似乎成了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沟堑。明明是寿数长极的修行者,却如凡人般对十五年的年龄差距耿耿在怀。而今,他三十八岁了,可在衣身的生命经历中,她才将将过完十八岁的生日。
他与她之间,距离更远了吗?
他更老了,双鬓挂霜。而衣身,却一如五年前那般青春灵动。五年时间,他破入元婴境,剑道大成,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可他失去的呢?
道门并不禁绝男女之情。乾坤阴阳,合道而生,乃是顺理成章的事。不溺情,不滥情,从本心。
虽则不曾明说,苏长生却从未掩饰自己的心意。他所顾虑的,只有衣身。
衣身当他是“大叔”,那他就是大叔。什么时候,衣身明白了他的心意,他就剖给她看。他只怕,这一天来得太晚,他们携手太迟,厮守太短。
苏长生将议事堂中发生的事情,告诉衣身,又叮嘱她这些日子不要离开青炉峰,免得被无关人等扰了清静。
衣身哑然失笑:“大叔未免高看我了!我算什么?这等大事,他们不该忙得团团转吗?怎么会有闲情来寻我?”
苏长生见她额头一撮碎发翘得笔直,如随风招摇的旌旗,便忍不住抬手按了一按,“忙什么忙?各宗门都已商议好了,也拿出了对应之策,照做就是了。”
衣身讶然瞪大了眼睛,“这就商议好了?这么大的事,就那数十个人,说几句,就算是商议好了?未免。。。。。。未免。。。。。。”
她想说“草率”,又觉得当着大叔的面说那群老神仙的不是委实不礼貌,只得含含混混地吞下后面的话。
“你以为呢?世间多少大事,不都是由几个人决定的吗?古圣人云:‘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平头百姓,连得闻大事的机会都没有,又怎么可能参与决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