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表情变冷,刻薄地盯住它。她说:“不要去问你不需要知道的事情。”
“好吧。”宝琪把双手也放在她的脸上,即使人类感觉到自己在赋予它疼痛,而那双棕色的狗一样的眼睛还是会温顺地望着她。
乌尔多尔松开手指。
“妈妈。”宝琪说,“‘爱’是两个人之间享有的特权关系。”
这就是“爱”。
它的仿生眼好像在对乌尔多尔说:就像你对待你的母亲一样,你在我这里享有“伤害”的特权。
当你无法割舍你的母亲时,请想一想我,我也无法割舍你。
“爱”是你在我这里的“特权”。
所以,乌尔多尔松开手指,复杂地看着面前的机器。
最后,她抚摸宝琪柔软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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领袖对于这则来电中“母亲”的试探并不惊讶。
“她并不信任你。”他对乌尔多尔说。
如今,他们三个一起坐在领袖宅邸的会客室里,每个人占据一张沙发。宝琪摸着手底下天鹅绒柔软的触感,又抬眼看着领袖和夫人那两张棱角分明的漂亮面孔。
他们就像是天生的应该住在这座光辉四溢的宅邸里的领导者。
乌尔多尔刚一坐下,就招呼宝琪坐到她的身边。领袖惊讶地看了眼自己的妻子,又疑惑地望向宝琪,似乎在思考这两人为什么会变得如此亲密。但是他也没有阻止她们。
他打开窗户,点燃一支烟,猛然吸了一口,然后慢悠悠地从鼻孔和嘴巴里吐出烟气。接着,他将手放在沙发的扶手上。金属表带与木头碰撞,发出轻微的声响。宝琪看了眼夫人,最后还是坐到那张单人沙发上。
乌尔多尔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得难堪。
“坐到她的身边去,宝琪。”领袖说,“你需要像尊敬我一样尊敬我的夫人。”
“是,领袖。”宝琪站起来,走到乌尔多尔身边坐下。
夫人这一会却别开脸,她还在因为宝琪拒绝她而生气。
“我不需要你口中的‘尊敬’。我跟宝琪另外有一套相处方式。”乌尔多尔说,“他们已经知道宝琪是我的孩子,没有人表示怀疑。”
“你不用和我争论,乌尔多尔。”领袖的语气十分平静,“我不是卡略多夫人,争吵在我这里并不能为信任添加筹码。”
“如果你真的那么有信心,就不会邀请我来到这里。”夫人伸直脖子,昂着脑袋盯着领袖。“安东尼奥,你也不必做出这种毫不在乎的假象。你我都知道,我们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他们像是被迫在一个狭小笼子里汇合的老虎,警惕、龇牙、咆哮。领袖掐灭手指间的烟,长长地、慢慢地吐气。
乌尔t多尔将手搭在宝琪的肩膀上。她的身体后仰,看着房顶的石膏装饰出神:她已经有多久没有拜访这里了?
“你先出去吧。”领袖率先打破沉默。接着,他补充说:“你在门口等着,我与乌尔多尔说一会话。”
宝琪走出房间,它关上门,隔开这两位城镇的伟大父母。
乌尔多尔见门一关上,立刻坐直身体,她说:“你不应该这样对待它,安东尼奥,宝琪现在是我的孩子。”
“它只是一台机器。”领袖说,“你可以把它当成一件工具,一个士兵或者一条狗。乌尔多尔,比起我,你生活在‘撒冷’的时候,应该更加了解机器的本质。”
“宝琪不一样。”乌尔多尔严肃地说,“它是不一样的。”
实际上,宝琪又有什么不同之处呢?
它只是在乌尔多尔最难过的时候握住她的手,在她难堪的时候没有指责过她罢了。
城镇的母亲因为在机器身上视线“伤害”的特权而感到快乐;也因此诞生出特殊的连接。好像她跟宝琪之间拥有一条全新的脐带。
于是,宝琪就变得和其他机器不一样了。
这是领袖所不知道的。他能够在宝琪身上感受到的,除了作为长官的支配权力之外,还有一种来自于高塔的“替代”压力。
实际上,当宝琪被乌尔多尔拉入这个“家庭”。领袖与夫人在社会层面上就又多出一层身份——“父亲”与“母亲”。
无论是高塔还是城镇,母亲都是伟大、慈爱、温柔且无道德的。这一类人的爱意不依托于社会道德感而产生,它诞生于脐带,一种天然的连接。
父亲并不一样。人们总不能指望那一哆嗦就能产生什么离奇的义务和责任感。面对在育儿方面天生要少几个月的男性,社会更注重于道德的约束。
说句实在话,父爱是伟大、功利、重道德的。也正是因为其功利和重道德,父亲与孩子之间存在一种“猎人与枪”的博弈。其伟大之处在于父辈的社会地位,其功利与重道德之处也在于社会地位——只不过,这两样是可以被孩子所超越,也就是说,父亲是可以被挑战的。
被战胜、替代的父亲往往象征衰老与死亡。这二者是人类天生的敌人,于是,父与子的博弈更带有宿命作祟的味道。
当母亲死去,父亲的一部分社会道德约束就会被削弱;父亲死去是却恰恰相反。
因此,幼年时期的儿童与母亲无论是生理、心理还是社会外因上,都是天然同盟。即使抛去感情因素,仅从理性看来也是如此。
因此,乌尔多尔与宝琪之间建立的亲密关系并不包含“替代”与“博弈”。甚至于,母亲天生带有伤害子嗣的权利,她也在宝琪这里获得这种特权。她不需要宝琪听话,因为当这种关系建立起来的时候,宝琪天然就属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