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敬航沉默片刻。
“不一定吧。”他微微一哂,不像是辩证驳论,而是简明扼要的陈诉:“你和她成为瞭朋友,她的价值,你不清楚吗?”
鬱理微笑,不认同他的后半句话:“你不要抠我字眼,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许梦昕很聪明,简直有些见瞭鬼的聪明。她根本不喜欢你,她隻是想接近我。你猜她跟我说什麽?她说她已经申请瞭德国一所大学,想要从这门专业顺利毕业简直是天方夜谭,但她那天拿offer给我看,快乐得像个小孩。所以,你说的没错,这种生命力顽强如杂草的女孩,没道理自杀。”
“我答应过她,我会在德国等她,会开著我最拉风最装逼的跑车去接她,她说这辈子还没坐过女人的副驾驶。”
“她的价值不是由我决定,是由她自己决定。你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我觉得许梦昕很像飞不高的蝴蝶?如果能更准确一点,许梦昕是枯叶蝶。她很擅长僞装,擅长说谎和演戏,我们都被她欺骗瞭。”
周敬航手边的烟灰缸积瞭满满一层烟蒂,尼古丁和冷烟草让他清醒,也让他知道自己正在清醒地坠落。
他似乎惹上瞭很多麻烦,而麻烦本身,他没办法依靠自己能力摆脱。最可悲的是,他其实不想摆脱。
“明面上,她生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是我。”周敬航表情平淡:“那天晚上,我急著出门找你,但是被困二环,我让许梦昕自己打车,但她没有离开,而是去瞭天台。雨水冲刷瞭有可能的线索,没有脚印,没有争斗痕迹,隻有生鏽的护栏,留下她翻拽时的衣服抽丝。”
高空坠楼的现场并不好看,而她坠落的地方是背阴面,那裡是一片荒芜的草场,半枯半活的荆棘足有半人高,她倒在其中,如一朵绚烂盛开后枯萎的白色小花。
鬱理想瞭想,她说:“时间差。所以你被列为第一嫌疑人?”
周敬航点头:“动机还算充足。我和她的视频,她对我的追求,以及在审讯时,警方请来的心理专傢认为我存在反社会人格,很有可能是出身富贵但追求极致刺激的疯子——他们调查瞭我近几年的作风,没想到极限运动会成为辅证之一。”
她呆瞭一秒,吐出一句德文髒话,她皱眉道:“胡扯吧。你为什麽要杀人?”
“当然不会。”周敬航冷笑一声:“如果周傢想要让什麽人消失,多得是不见光的办法,我不会愚蠢到让自己成为嫌犯。”
鬱理语塞,半晌,她掐出烟盒裡的最后一支烟,幽幽火焰舔舐烟草,烧出最后一星的烟火,映在绝对黑暗的室内,那麽渺小,又那麽灿烂。
她不由得想起那天晚上。
据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强力台风,威力比拟十四年前那场,几乎摧毁半个耀京的超强“蝴蝶”。鬱理赶在台风来临前登机起飞——因为被迫终止的线路,她买瞭唯一能起飞的航班,接连中转两个城市和一个国傢。
她近乎呓语,喃喃道:“但是警方没有传讯我,为什麽?”
周敬航用一种看傻子的表情,再度怀疑她的智商其实和她的脸成反比:“住那一带非富即贵,这种丑闻传出来,你觉得有什麽好处?我不压,消息也不会青天白日地往外传。死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是多重要的事?鬱理,别太天真,这个世上,纯粹的好人隻占少数。”
鬱理不想承认他狼心狗肺的话,但事实上,他说得完全不错。
没有人在乎一隻蝴蝶的陨落和死去。
没有人。
“你有充足完整的不在场证明,更何况,案件的最初定性和最后结论都是自杀。不过,其中有个人,极力保下你,你猜?”周敬航冷冷笑起来,他眼周轮廓很深,眼神戏谑,似笑非笑地盯著鬱理:“庄铭。我真是没想到,作为嫌疑人二号预备役,他竟然把自己和你绑在一起,鬱理,那天晚上,你为什麽会和庄铭在一起?”
令人感到愤怒和不快的戏剧性转折,鬱理摁熄最后一支烟,最后一缕微弱光芒随著她指尖笃定的动作熄灭。
他们在同样深黑的夜,用同样的表情,同样的烂人真心,怀疑彼此,审视彼此,怨恨彼此。
鬱理在一周后得知许梦昕死讯,彼时她忙于鬱先生葬礼,收到宋思窈信息时,她疑心自己是不是累过瞭头,看著陌生文字産生幻觉。
千裡之外的耀京,周傢委托的律师全程跟进,周敬航带来的负面影响被强权压下。
台风过境,受灾区域比预估得要少,财政局终于松一口气。
暴风雨过后的平静。
鬱理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问这些废话做什麽?庄铭找自己,这三年时间足够他翻来覆去地搜罗数百个理由。
她的眼睛,闪闪发亮地注视周敬航,她想到一个盲区:“不对,不对。警方没有传讯我,不是因为你干涉瞭。而是,手机。她的手机!她最后给我打瞭三通电话。”
周敬航久久看著她,她大方地冲他嫣然一笑:“敬航,你才是傻子。有人拿走瞭她的手机。”她开恩地伸手,摸摸他冰冷的脸颊,他眼神出奇的冷静:“你别用这样的表情看我。许梦昕有两部手机,她最后给我打电话的,一定不是被警方收走的那部。”
周敬航不记得自己手机丢在哪裡,但鬱理的,就在她手边。
他拿过来,唤醒屏幕显示时间,凌晨四点五十二分,尼古丁驱散困意。
清醒,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喉结重重地滚瞭一下,他厌恶烟味。烟灰缸积淀的烟蒂残骸,全是鬱理干出来的好事,但她不真的抽,隻是放著静静燃烧,当做什麽提神醒脑的功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