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关皎皎,徐空月已经做过诸多预想,也顺着田旷那边的线索去查了。只是如今还不曾查到什么。他微微垂落着目光,“我不知道。”如今的皎皎是他最不想伤害的人,倘若真的是他的人,不管出于什么样的理由,他都绝对饶不了那人。
皎皎不知他心中所想,却也无所畏惧。“我昨日已经向陛下禀明了我的身份。”
徐空月徒然一惊,“你为何要……”但随即他就明白了皎皎的意思。她的身份始终敏感,就像一颗随时会爆裂的爆竹,与其等着一波又一波不知来历的骤然难,还不如将此事提前告知小皇帝。
如今小皇帝对她正是依恋的时候,想必定会看在她辅佐养育的恩情上,既往不咎。即便是小皇帝因此大怒,她有先帝的准许与包庇,想来也定然不会有事。
而今日小皇帝几乎毫无异常,宫中也毫无异样,且她今日还能顺利出宫,便知道小皇帝定然是不打算追究此事。
只是徐空月的担忧仍然不减,“陛下如今不追究,是因为他还小,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一旦将来他长大……”
他话还未说完,便被皎皎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打断,“陛下不是你,他不会做出那种忘恩负义之事。”
她说得平淡,但是却在徐空月的内心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她心里,他始终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是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可他却连一句辩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神色黯然,皎皎却依旧没什么表情,仿佛再多的事到了她面前,也不足为惧。“余连公公会到明华殿传话给我,是你吩咐的?他是你的人?”
徐空月如今的势力几乎遍布宫中,皎皎会有此猜想也不奇怪。
但徐空月却摇了摇头,“余连公公并非我的人。只不过我曾在先帝跟前为他说过情,所以他一直心怀感激罢了。”当时的余连还未得曹公公器重,不甚将先帝所喜爱的砚台打落在地,还摔破了一角。先帝本要重罚余连,是徐空月在先帝面前说了几句情,才免去了余连受杖责。
自此之后,余连便对他心怀感激,很多事上都对他出手相助。只是他身份敏感,徐空月遇事并不会主动寻求他的帮助。
但昨日情况紧急,徐空月别无办法,只能劳烦余连向她报信。
皎皎却蓦地想到一件事,“兴安说,当初我从宫墙上跳下,尚有一口气息,是余连觉后,让他冒死前去找到皇祖母。既然余连是你的人,我未死之事,你是不是一早便知情?”
她所说种种却是徐空月多日噩梦,他微微别过脸去,“那时我神志有些不清,过了许久之后,余连才找到机会将此事告知于我,但我也仅仅知道你尚存人世,对你之后的情况并不清楚。”
也是从那时起,他坚定了自己要活下来的想法。他固然可以以死谢罪,但人只有活下来,才能对曾经犯下的错,弥补与改过。
皎皎微微抿着唇,许久之后才道:“我不喜欢欠着别人,尤其是你。今日你帮了我,倘若有需要我去做的事,你可以直说。”她这样冷漠的态度是徐空月一早便知晓的,但亲耳听来,心仍是被刺痛不已。
他无比艰涩地说道:“我帮你,并不是为了求什么回报……”
“可是我并不想欠你什么。”皎皎道:“你应该没有忘记,我们之间还有着无法忘却的仇恨。”
这是徐空月曾对皎皎说出的话,如今却如同一把利刃,被她回刺向了自己。
徐空月觉得心口破的那个口子不管经历多长时间,都无法缝合。明明没有风,可那道口子却仍是灌进不少凉风,吹得他遍体生凉。
茶已经凉透,皎皎将面前的那盏茶倒掉,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氤氲的水汽升腾而起,模糊了她的面容。
徐空月蓦地想起,皎皎从前就是一个敢爱敢恨的人,嬉笑怒骂,生动极了。而不是如今这幅沉稳端庄的模样,虽然较之从前更似大家闺秀,但也失去了原本的灿烂鲜活。
而她本不该是这样的。
在皎皎为自己倒了第二杯茶的时候,徐空月才突然出声,“陪我回一趟琼花院可好?只要你陪我回去一趟,昨日之事,你便再不欠我什么了。”
“只需要我陪你回一趟琼花院?”皎皎抬起眼皮看着他,似乎在打量他口中的说法是否可信。
徐空月看出了,他唇角笑意顿时凄凉黯然了起来。“我如今的话,就这样不值得你相信吗?”
皎皎放下茶杯,“我并非不信,只是担心你会不会再设下什么陷阱,等着我跳下去。”毕竟她从前摔得那样惨烈。
无论她是不是无心之语,徐空月仍然因她这句话,千疮百孔。他唇角的笑容格外苍白,“我不会做什么的。只是……”
皎皎却没有什么耐心听下去,她起身道:“既然我目前欠你一次,那么便听你安排。”
从观味楼前往徐府的路,皎皎其实走过很多遍,即便那是在五六年之前,但她仍牢牢记着。
马车声辘辘而行,耳边满是市井气息,可皎皎却从未像从前那样,撩起车帘,去看外面的人生百态。她目光低垂,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空月坐在她对面,近乎放肆的打量着她。
自重逢以来,他从未以这样光明正大的目光看过她。记忆中的皎皎明媚灿烂,如初夏的阳光,温暖却不灼人。如今她,更是初春的微风,雅致温柔,端庄秀丽。
倘若可以,他宁愿她还是从前那副模样,无忧无虑,骄纵任性。
只可惜,往事如烟,不可回头。
辘辘的车轮声缓缓停下,徐空月掀开车帘,率先跳下去。随后他一手掀起车帘,朝车内伸出另一只手。
皎皎看着那只手,却半晌没动。
然而她不动,外面的徐空月也没动。时间就在僵持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徐空月最先败下阵来,举在半空的手无力垂下,他唇角笑意暗淡无光,“你慢一些。”
皎皎却连一声回答都没有,默然从他身侧走下马车。
只是下了马车,她打量一番四周,才现曾经无比熟悉的徐府大门竟生了翻天地覆的变化。
她记得,从前徐府门前有不少摊位,最左边靠着巷子口,有一家烧饼店,酥香可口,很是好吃。
但如今门口却是冷冷清清,再不见往昔的繁华与热闹。
但随即她便认了出来,不是徐府大门外变了模样,而是徐空月带她来的地方,并不是徐府大门。
她看着大门匾额之上行云流水的“琼花院”三个大字,便觉得满眼讽刺。&1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