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吴攸面对他的失控怒火尤为冷静,甚至唇角微笑着向韩志禺看过来,仿佛在向他说——你看啊,你韩家的主子,你全族的忠诚,你满心的恋慕守护,他不放心里,反而心里去放个卑贱的影奴,这成何体统,你还不管管?
他在吴攸那样戏谑嘲讽的目光里无地自容。
他是高瑱的表兄,年长他几个春秋,不仅是他本家的手足、竹马、还曾是他伴读,从前高瑱回韩家小住,回回都是他陪伴他促膝长谈,夜灯高照,他曾是与他最亲近之人,焉能不知高瑱后来的细微转变。
他怎会察觉不到殿下看着那人时眼里流转着的勃勃欲念。
怎会看不出他在那人面前扮乖示弱,为了多讨取那人的关注和保护,不惜扮演着楚楚可怜若小女的温良假象。
他又怎会不知殿下而今因羽翼未丰而忍耐,一旦来日殿下掌上位,只怕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与那人修成正果。
韩志禺憎恶着,忌恨着,警惕着那人的存在。
好不容易等到高骊的横加干涉,他几乎是毫不犹豫、欣喜若狂地劝慰殿下:“若献谢漆得东宫有何不可?得罪新君有何裨益?先权后情岂不正乎?不得东宫岂告贵妃娘娘之灵?”
结果他却看到殿下在他眼前落泪。
他只能颤栗着握住殿下的手,换了说辞:“吴攸与高骊来势汹汹,殿下何不如避其锋芒,韬光养晦?高骊于长洛毫无根基,何不如令谢漆暂立高骊之侧为耳目?他若忠于殿下,必愿为殿下肝脑涂地,他若初心不负,来日必愿重回殿下身后。”
结果他没想到殿下还是不肯,流着泪决绝颤声。
“谢漆是我的。谁也不能夺。他要夺,我便藏,对外宣告,他不屈受辱,触柱而亡。便是在别人口中,谢漆纵死也是要死在我掌中。”
韩志禺没料到突如其来的干涉竟会让激高瑱强压已久的占有欲,更没料到,文清宫寝宫的地下有密室,从前韩贵妃用来处理宫闺密事,现在高瑱要用来藏匿……或者说囚禁一人为禁脔。
那天高瑱要喂那人一杯迷魂汤,韩志禺就在文清宫的地下密室里等着,等着那人昏迷,帮高瑱完成他的心愿。因高瑱流了许多泪水,因高瑱苦苦哀求他相助,因高瑱除了求他之外无计可施。
韩志禺都下定决心强迫自己坚持了,结果却在密室里听到了谢漆对高瑱说了长长一番话。
“不是你弃我,是谢漆弃你……”
“高瑱,从今以后,你找其他人给你提灯吧。”
韩志禺感觉到了自己卑劣的激动。
殿下何其骄傲之人,竟被如此劈头盖脸地直白羞辱拒绝,以他傲气,往后决然不会再纠缠。那人性刚烈,既认定自己被放弃,眼下甘愿一断四年情分,往后也决然不可能回头再续前缘。
他急匆匆走出密室去到高瑱身边,看着他摔倒在地上,伤腿都不顾的泪流模样,心疼得无以复加,又庆幸得难以名状。
啊,真好,那人主动离开殿下了。
殿下可心无旁骛了。
我可为殿下提灯了。
韩志禺当时是这么庆幸的,直到后来,他看着高瑱性情渐变,没有如他设想的那样更倚重、依赖自己,反而去调教一个除了身份之外毫不相似的粗陋替身。就因那四等影奴是谢漆下属,有此一子在,谢漆有与他藕断丝连的可能性,他便那样倚重,甚至于带到床帐中去,泄着谢漆看不到也不在意的怒火。
失去谢漆一事,他仇恨在高骊身上,怨恨在吴攸权上,甚至还怨怪到他这里。
好像谢漆义无反顾地走了,缘由都在别人身上,是外力“拆散”了他们,而绝不可能是内部。
绝不可能是他自己造成。
韩志禺先前在自欺欺人,而高瑱更甚。
到现在,韩志禺也没能想通,谢漆之出走,对高瑱而言到底是好是坏。
对于他自己,究竟是福音,还是不可挽回的打击,他也不清楚了。
韩志禺脚步微沉地进来拜见,高瑱看到他便放下手里的密信,挥手让青坤退下,而后朝他扬起熟悉的客套微笑:“表哥来了?这个时间点怕是还没用上晚膳吧?外间霜重夜寒,快来暖炉身边坐坐,孤让如月给你备上膳食,待会我们一起用。”
韩志禺看着他唇边那抹文雅依旧而无温度的笑意,而听着他那锵金鸣玉、富有感情的声音,觉得割裂,觉得悲伤,而无计可施:“多谢殿下。”
“如月,听到我方才的话了吧?”高瑱伸手慵懒地环过身旁谢如月的腰,语气轻快透着宠溺,“你帮我去小厨房嘱咐多备一份晚膳,表哥喜欢吃石髓羹,你看好御厨们,莫要让他们犯懒。还有鱼兜子,我知你爱吃,下午嘱咐过了,今晚我们一起用。”
谢如月耳尖微红,急忙应了是,有些慌张地起身来朝韩志禺行礼,随即步伐不稳地退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