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去!”谢漆双眼瞬间布满血丝,唇角的血淌到了颈上,他撑着地坐起来,咳着血沫故作镇定,“不许干扰陛下……不用声张,也不用请神医白跑一趟,我有备药和备针,自己能处理。”
踩风和小桑都呆了呆:“大人,你吐了这么多血,怎能不请医师……”
谢漆蓄力站了起来,称自己想要卧床睡下,不要人打扰,执意挥手差他们到门外去。掩上宫门,他顺着门扉下滑坐在地上,并不管身上骤然作的残余烟毒,只是不时咳着,眼睛望着窗外逐渐暗下来的夜色。
无声的沙漏在夜里滴滴答答地流着沙,宫门外踱着轻急的步伐,踩风和小桑压低声的担忧不绝于耳,谢漆什么也不在意,只撑着身体等待。
夜色一点一点深重,七月初六的流沙逐渐流到尽头,宿命的齿轮咬到了七月初七的一环,命运既定的主线、命运改变的分支同时无限延伸。
谢漆在一片昏暗中等来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七月初七,暴君高骊从异世跋涉而来,站在谢漆背倚的宫门外低哑地笑。
“朕……回来了。”
第229章“活了!”
七月七中夜丑时,暴君高骊颤栗着站在天泽宫门外,耳畔嗡嗡地听踩风和小桑的细说,他竭力扮演出应有的温柔,但手上的力气还是没轻没重,一推就将紧闭的宫门推开。
他心虚了刹那,门内是漆黑的一片,厉风在空旷里闪过,他立即进门关门,缓了半晌才借着薄薄的月光视物。
西窗洞开,淡淡的血腥气被风吹去,暴君艰涩地适应着健康的身体,怕那烟毒作的人正在入睡,大气不敢喘地摸着黑,笨重而小心地摸索到龙床时,只摸到了整齐冰凉的被褥。
他坐在床沿呆了片刻,想到了什么,转头看向洞开的西窗。
闷热夏风和冷黯月光吝啬地洒进来,他意识到那人破窗离去了,眉目间突显暴戾,刚想作,又克制成一派温和。
他告诫自己,根本不用生气,更不用着急,现在这里的整个人世都是他的,他有漫长的一生去把谢漆这个唯一的变数收服。
收服的前提是他得像“高骊”,学“高骊”。
高骊要模仿高骊。
暴君抬手揉脖颈,兴奋得好似有一箱云霄烟浓缩成液体打进了血管里。
他摸着黑从床沿起来,笨手笨脚地找到灯烛点亮,执灯到新的书桌前坐下,抖着手翻开条理清晰的案牍。
此世的高骊给他铺了许多路,由内而外地尽善,几乎是量身定做了一件最合适的外袍,只需要他将外袍披在肩上,就能与这世界合为一体。
暴君提前替高骊做的却是少之又少,来之前他坚持了一个半月的禁烟、禁药、禁酒,煎熬得几度想杀人,身心俱崩于临界。心瘾虽然未能根除,却也熬出了四五分清醒。
借着灯光,暴君魔怔地翻阅着归类的要紧政务,神经质地转动着眼珠子牢牢地看、低低地念,想将这个焕然一新的世界嵌进脑子里。
高骊穿越到另一边面对的是一个破败腐烂的晋国,一具几乎掏空的残败身体,一个即将玉碎魂消的爱人。而暴君此刻面对的是一个清流涌动的新生人间。
如此对比,他怎能不珍惜此世,怎能不占据此世。
*
一夜挑灯苦度,暴君把最近的政务勉强记下,耳鸣目眩地揉着脖子僵硬地走向西窗,干涩地眺望七月初七的日出。
他神魂飘忽地自言自语:“……四年了。”
今天是中原的情人节,也是长洛历久难忘的伤疤纪念日。四年前的今日,韩宋云狄门之夜血流成河,大火屠焚,他率领八千北境军来向中央讨要拖欠长达六年的军饷,阴差阳错地赶上了长洛的劫难,平了它的危局。
他从东门青龙门而入,以折损五千部下的代价,换来一个入了吴攸“青眼”的“机会”。
这“机会”让他从籍籍无名的三皇子一跃变成新帝候选人,他还没来得及做扶持北境的美梦,北境军被刺杀的刺杀,策反的策反。张辽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被乱刀砍碎,从北境赶来的唐维袁鸿死在半路上,拼死护送来的北境遗民成了吴攸拿捏他的软肋。
这“机会”不是机会,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开端。
他可以在北境的冰天雪地里荒野求生二十三年,带领北境军把狄族杀退百里,却无法在精致脆弱的晋宫城里熬过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