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什么都没有变,怀雍却觉得空气在一瞬间变得窒息,像是浸湿的绸缎,层层缠上他的身体耳鼻,难以呼吸。
怀雍嘴唇嚅嗫,支支吾吾地说:“儿臣、儿臣……”
还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大抵是父皇现他被吓到了,自顾自又消了气,温柔了些许,安抚他说:“别怕,朕不是有意想要吓你……不过是问问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娘子,你怎么就被吓到了?”
怀雍愈小声:“儿臣不是被吓到。”
皇帝的手在他的肩头搭了一搭,又放下,遗憾地说:“你现在真的长大了,早几年你还小小的,害怕的时候,朕可以把你抱在怀里哄,现在却不好这样子做了。”
是的。
以前父皇总会把他抱在怀里哄。
怀雍幼年的记忆千篇一律。
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乖巧安静地待在皇帝寝宫隔壁的东暖阁里,连院子都不大敢去。
怀雍不记得是在自己几岁的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还很小……
有一次打夏雷,他被吓哭了。
穆姑姑没办法哄住他,只好抱着小怀雍去找他的父皇。
内阁院子是天下所有官员都梦寐以求的地方,但是与外人所想的不同,这里并不宽敞。
在内阁设立之初,场地比现在还要逼仄,阁臣们挤着办公,都转不开身,后来扩建过三次。
如今乍一看是颇具规模的,东为诰敕房,西为制敕房,南为隙地,而正中间是阁老办公的院子,也是最早的建的,后来只能往外扩建,是以这里像是蜂窝的心房被围拢起来,难以更改。
从正门进去是大堂,供奉着文宗圣人孔子的木主牌位,穿过游廊,登上阶梯,就到了机要室,数楹的屋子每日都会满满当当塞满阁臣们,而皇帝高居最上。
机要室总是关起门窗,拉起帘帐,常年烧着沉水香,光线低黯,云雾缭绕,像是永远不会散去。
一般来说,在这种商议国家大事的时候是不准打搅的。
但怀雍不是一般人。
他小时候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皇帝是世界上最尊贵的男人,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谁叫他每次他一哭起来就要找父皇,要父皇抱,又每次都能得偿所愿呢?
穆姑姑会跟门外的值班太监先低声禀告,过了一会儿,门会慢慢地打开。
这时,门口的光会照进去,像是铺成一条狭窄的路,越过众人,越过桌子,指向父皇的方向。
小怀雍一见到父皇就不哭了,扭扭身子,从穆姑姑的怀里下来,乳燕投林般地奔到父皇的怀中。
父皇会一边抱着他,一边继续办公。
大人们所说的国家大事对幼时的他来说太过晦涩难懂,他窝在父皇的怀里没一刻钟就会睡着,睡着时也要紧紧地抓住父皇的衣襟不肯放开。
一直到他十一岁了,有一天父皇跟他说,不能再把他抱着睡了。
他还哭了小半天,说自己还是个小孩子,半步也离不开父皇,父皇却笑起来,把他抱在怀里给他擦眼泪。
之后过了两年,直到他十三岁去国子监上学了,回过神来,才现父皇已经很久没抱过他了,他也不再是小孩子的模样。
到如今。
怀雍渐渐长大。
他身边的同伴小男孩长成了男人。比如赫连夜,从去年开始就突然开始蹿高,已经比他高一个头,肩膀宽很多,胳膊也很粗;卢敬锡本来同他一样白净秀气,但是今年也开始有了男人的硬朗轮廓。
只有他,还没褪去稚幼阴柔,还是分辨不出男女。
父皇要他长成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