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书屏冷着一张脸,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严肃的话:“别以为我不知道,都是找爷爷奶奶或者爸妈要的钱买的吧。”
王仔噎住,曾春见倒是二话不说走了出去,王仔也跟着走了出去,不过回来的时候一人抱着十几个橘子、苹果和十几幅画走了进来。
闻人书屏握着钢笔从桌上抬起头来,阴沉着脸看着他二人。
曾春见笑嘻嘻地将水果和画放在靠窗的位置上,颔首低眉道:“老师,我这叫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扔了多浪费啊。”
闻人书屏冷着脸不说话,回头继续批作业。
曾春见瞄到王仔推门走后,这才吊儿郎当地从书包里拿出卷子抄,抄到一半口渴了,起身正准备倒水喝,奈何这是闻人书屏的办公室,不敢乱动,也不好意思开口,于是一直干坐着继续抄卷子。
“如果有不明白的就问我,不要不懂装懂。”闻人书屏警告他道。
“知道了。”曾春见握着笔摇头,埋着头说,“老师课上讲得很清楚,我做了笔记。”
待到全抄完后,曾春见喉咙都快冒烟了,正打算交了作业检查完毕溜之大吉时,闻人书屏又忽然道:“和我去篮球场那边接水。”
彼时,农村的学校安装水龙头简直是奢侈,村里绝大多数人家都是走很远的路挑水或者从自家挖的井里打水吃。
学校属于后者,在篮球场旁边留给住校老师种菜的铁栅栏后面,挖了一个足够全校师生用的深井。只有偶尔逢上大旱,才会下街去挑水。
水拎回来了,一人一桶。曾春见为了表现自己体力优良,愣是提了一大桶,结果半路没稳住脚崴了一下洒出去不少,回办公室的时候手磨红了一片,被桶上的铁钩子挂出了一条浅短的血痕,疼得他咬着手指头吱哇哇叫。
闻人书屏看了摇头直笑,去柜子翻了半天找了一个创可贴贴在曾春见手上。
曾春见看着闻人书屏细心地握住自己的手检查,脸上发红,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发现自己裤腿湿了,回家指不定要挨骂,连忙低头拧裤子上的水,抬眸的时候,看见闻人书屏低头在整理桌上的水果。
之前曾春见只顾着抄卷子不觉得,现在又渴又饿,闻着这四溢的果香,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老师,天快黑了,我先回去了。”曾春见回身拿起书包,正准备推门出去。闻人书屏忽然叫住了他,朝他递了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正是刚才还堆在桌上的水果。
曾春见心中有过一瞬的犹豫,但很快理智占了上风,笑着摆手道:“老师,我不能……”
“太多了,我一个人吃不完。”闻人书屏打断道。
曾春见脑子抽风,胡编道:“我不喜欢吃橘子和苹果,一个酸一个咬着牙疼,我喜欢吃梨子。”
闻人书屏点了点头,转身从桌肚里掏出一个袋子,拿出两个黄澄澄的梨子递了过来。
曾春见彻底没招了,伸手抓了一个梨子转身就想逃,谁料闻人书屏一把拽住了他的书包肩带,问道:“我听盘子说,我送你的那本书,被你妈妈烧了?”
曾春见尴尬地点点头,不敢撒谎胡编了。
“没事,我这里还有一本好书。”闻人书屏跟变魔法似的,又从桌肚里掏出一本连塑料薄膜都被来得及撕的书,温文尔雅地递给曾春见,柔声道,“我托朋友特意买了寄来的,中华书局出版的《芥子园画传》,我猜你应该会喜欢。”
曾春见欣喜若狂地接过,捧在手里,两眼发热,如获珍宝,不停点头称谢。
“下次争取给我及格。”闻人书屏拍拍他的肩膀,扫了一眼桌上大黑大红的“超现实主义”画作,笑意一凝,道,“还有,有时间画一幅画送我,好吗?”
曾春见连连点头,问:“画什么?”
闻人书屏极干脆地道:“画什么都可以,好看就行。”末了又补充了一句,“适合装裱了挂在家里的。”
这可把曾春见难住了,“好看”是什么定义,他尚且没有达到那么高的绘画水准。
于是一拖再拖,拖到了毕业,拖到了现在,一幅画也没有送给闻人书屏。
14:过期的电影票
“不要再叫我老师了,我已经不是你的老师了。”
曾春见听了这句话,只觉得心里闷得慌,堵得慌。
他欠闻人书屏的太多了,大到离家出走时借的“救命钱”,小到一幅始终没有兑现的画。
“对不起,老师……”曾春见低着头,兀自念着。
“小伙子,你老师已经走了,还叨叨啥呢?”陈爷爷腿脚敏捷地走到曾春见边上,瞅着他的脸,忽然“哦”了一声,笑道,“我晓得你,前段时间我和闻人老师在电影院看过你。叫啥来着,《毕边的少年》对吧,你在电影中客串了那个秦山老师的朋友……结局秦老师走了,离开了大山,那山里的娃儿齐刷刷站在山顶上扔纸飞机。片尾曲一出来,把老汉我哭得稀里哗啦地梗得慌……”
曾春见垂着的眼忽然抬起,看着陈爷爷,似乎不敢相信:“闻人书屏老师也去看了?”
陈爷爷慢慢地点头,道:“我老眼昏花的不得闲,让他跟白姑娘一起去,他脸皮薄害羞不敢去约,在电影院也只看了个开头就出去了,说是接电话,等他回来都到大结局了。不过后面片花里看到你的名字,很吃惊,向我炫耀来着……”
那不等于没看嘛。曾春见在心里腹诽,原来闻人书屏也会撒谎,哪有人接电话掐着点接掐着点挂的。
曾春见心想,改天,改天再找个合适的机会,向闻人书屏好好道歉吧。